顺子就此思索了一番。不明白。
“自己怎么个死法,一次都没想过的么。那种事如何想得出!连怎么个活法都还完全稀里糊涂呢。”
三宅点头:“那倒是。不过么,也有被死法反向引导的那么一种活法。”
“那可是你的活法?”
“说不清楚,有时有那样的感觉。”
三宅在顺子身旁坐下。看上去他比起平时有点儿憔悴,好像老了几岁。耳朵上边有长头发竖起。
“你画什么画?”
“解释起来非常困难。”
顺子改变问法:“那么,最近画的什么画?”
“‘有熨斗的风景’,三天前画完的。房间正中放一个熨斗,就那么一幅画。”
“那为什么解释起来困难呢?”
“因为那其实不是熨斗。”
顺子抬头看他的脸:“你是说熨斗不是熨斗?”
“正是。”
“是某种替身喽?”
“大概。”
“而你只能把它作为什么替身来画?”
三宅默默点头。
扬脸望天,星星的数量比刚才多了许多,月亮已移动了相当长一段距离。三宅把手中的长树枝最后投进火堆。顺子悄然靠上他的肩。三宅的衣服沾染着数百次篝火的烟熏味儿,她把那股味儿深深吸入胸中。
“跟你说,三宅。”
“什么?”
“我么,是个空壳。”
“哦?”
“嗯。”
一闭眼睛,泪珠便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顺子用右手猛地抓紧三宅粗布裤的膝部,身体簌簌发抖。三宅伸手搂住她的肩,静静抱拢。但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真的空无一物。”过了许久,她才以沙哑的声音说,“彻头彻尾空壳一个。”
“晓得的。”
“真的晓得?”
“这方面我很有经验。”
“如何是好?”
“好好睡上一觉,起来一般都能恢复。”
“没那么简单。”
“或许。或许没那么简单。”
圆木“咻”一声发出什么地方的水分蒸发起来时的声音。三宅扬脸眯缝起眼睛,往上望了一会儿。
“那,怎么办才好呢?”顺子问。
“那么……怎样,马上和我一起死?”
“好啊,死就死。”
“当真?”
“当真。”
三宅继续搂着顺子的肩头,默然良久。顺子把脸伏在他旧得让人舒坦的皮夹克怀里。
“反正,等篝火熄了再说吧。”三宅说,“好容易生的篝火,想陪到最后。火熄了四下一黑,就一起死好了。”
“好好。”顺子说,“可怎么死呢?”
“想想看。”
“嗯。”
顺子在篝火味儿的包笼中合起双目。三宅搂在肩上的手作为男人的手未免小些,且粗糙得出奇。自己大概不能同这个人活在一起,顺子想,因为自己恐怕很难走进他的心,但一起死则是有可能的。
但在被三宅的胳膊搂抱的时间里,顺子渐渐困了。肯定是威士忌的关系。木料大部分变成灰崩塌了,唯独那根最粗大的漂流木仍在闪着橙黄色的光亮,可以从皮肤上感受到它静谧的温煦。到彻底烧尽看来还要等些时间。
“睡一会可好?”顺子问。
“睡吧。”
“篝火灭了能叫醒我?”
“放心。篝火灭了,冻也把你冻醒了。”
她在脑袋里重复这句话——篝火灭了,冻也把你冻醒了,随即蜷起身体,沉入短暂而深稳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