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成了一片骚乱。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无法指望典礼会吸引人们的兴趣了。杰克知道,主教和国王现在到地下室去抬圣但尼的遗骸了。他们将抬着棺材,绕着回廊走,但不会出大门的。要到祈祷结束后,那些显贵们才会再露面。叙热院长没料到有这么多人来观看,也没安排什么让他们保持愉快。如今他们心里不满,头脑发热了——此时太阳已经高悬在头顶——他们要发泄他们的感情。
国王的士兵有武器,围观的人却是赤手空拳,起初,武装的士兵占了上风;后来,有人灵机一动,冲进了工棚去找武器。两名青年把工棚的门踢倒,再出来时,手中就都拿着大锤了。人群中有工匠,有些工匠挤过人群,跑到工棚门口,想挡住人们进去,但他们站不稳脚跟,让人给推到了一边。
杰克和阿莲娜拼命想撤出人群,但他们身后的人群却迫不及待地推着他们向前,他们发现自己陷在了人流里。杰克把汤米紧紧抱在胸前,用双臂护着婴儿的后背,用两手捂着他的小脑袋,同时还要挣扎着别让人把他和阿莲娜挤散。他看见一个小个子、黑胡子、模样鬼祟的男人,抱着那个木雕的哭泣女士,从工棚中出来。他后悔不迭地想,我再也看不到它了;但他忙于躲着别人的推拥,顾不得忧虑丢东西的事了。
木匠的工棚接着也给砸开了。工匠们不再希望保护他们的工棚,也不想阻止人群了。铁匠棚太结实,于是人群又冲倒了屋顶工匠工棚的篱笆加泥墙,拿出来那些又重又尖的、用来在铅皮上砸眼和钉钉的工具,杰克想,这下非死人不可了。
尽管他拼出全身力气,还是给推到前边,朝格斗最激烈的北廊拥去。他注意到:那个黑胡子的贼也一样给挤了过来,他一心想带着赃物逃跑,就像杰克抱着汤米一样,抱着那个雕像,但他也同样让人群拥进了混战的地方。
杰克忽然灵机一动。他把汤米交给阿莲娜,说:“靠紧我。”然后便抓住那个小个子贼一扭,就把雕像给抓住了。那人抵挡了一阵儿,但杰克要高大些,何况那贼这时宁可护住自己的身体,也就顾不得偷来的雕像了,没多久,他就松了手。
杰克把雕像举过头顶,叫喊起来:“尊敬圣母像!”起初没人加以注意。后来有一两个人看着他。“别碰圣母!”他放开嗓门喊。靠近他的人都迷信地后退,他周围留出了一圈空地。他发现这一招还真管用。“亵渎圣母像是犯罪!”他高举雕像过头,朝着教堂往前走。他抱着一线希望想,这一招也许还灵。更多的人住手不打了,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往身后看去。阿莲娜就紧跟着他,由于人群的压迫而无能为力。然而,骚动很快就平息下去了。人群随着杰克往前走,人们开始用一种敬畏的低语重复他的话:“这是圣母……天啊,马利亚……给有福的贞女像让开路……”他们不过想看一下热闹,如今杰克给他们看了圣母像,格斗几乎完全停止了,只在边上还有两三个人没有住手。杰克庄严地大步前进。他自己也诧异他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平息了一场骚乱。人们在他面前闪开一条路,他一直走到教堂的北廊。他怀着极大的虔敬,把雕像放到那儿的地上,位于门洞的阴凉处。木人不过两英尺多高,立在地上似乎不那么起眼了。
这群乌合之众毕恭毕敬地聚在门洞周围。杰克一时失措,不知该如何才好了。他们可能想听听布道。他刚才的举动像个教士,高举着木人,口中响亮地叫着警告的话,但是,他所知的教士的那一套仅只于此了。他感到害怕了:如果他现在使人群失望了,他们会拿他怎么办呢?
突然间,人们不约而同地喘了口气。
杰克回过头去瞧。一些贵族从教堂里出来,在北侧交叉甬道里,站在一起往外看,但他们看不出有什么能使人群如此惊异的。
“一个奇迹!”有人说,别人也随着喊起来,“一个奇迹!一个奇迹!”
杰克看着那雕像,随即明白了。水正从雕像的眼睛里往外淌。起初,他和众人一样敬畏,随后,他就想起了他的理论:当温度突然从暖变冷的时候,女士就会哭泣,在南方傍晚时分就是这样。雕像刚才从露天的热地方被搬进了北回廊的阴凉门洞里,这就解释了流泪的原因。人群当然不知道这个,他们亲眼所见的是一个木雕像在哭泣,他们敬服了。
在前排的一个妇女向雕像的脚下扔过来一个丹尼尔——法兰西的银便士。杰克觉得要笑出声来了。给一段木头扔钱,有什么意义呢?但人们已经给教会灌输到了自动反应的程度了,只要看到什么神圣的事物,立即就抛钱。人群里好几个人都学那妇女的样子扔了钱。
杰克从来没想到,拉希德的玩偶能赚钱。实际上,雕像不能给杰克赚钱——如果人们认为,钱会装进杰克的腰包的话,他们是不会给钱的。但这办法可以给任何教堂挣来一份财富的。
杰克一想明白这一点,他立刻就看出他该怎么办了。
他只是灵机一动,还没等他本人想好全部意思,就开口讲话了,他实际是边想边说:“这个哭泣的圣母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上帝,”他开始说了。人群肃静下来。这正是他们一直等着听的布道。杰克的身后,主教们正在教堂里唱歌,不过,这时没人对他们感兴趣了。“几百年来,她在撒拉森人的土地上委靡了,”杰克继续说。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木雕像有什么样的历史,但看来这没什么关系,连教士们自己也从不过于认真地查究一些神秘故事和圣徒遗骸的真实性。“她曾经长途旅行,但她的行程还没有到尽头。她的终点是英格兰的王桥大教堂。”
他和阿莲娜目光相遇了。她正在惊奇地瞪着他。他只好抑制住自己,不向她眨眼示意,他是在现编现说。
“把她送到王桥,是我的神圣使命。她将在那里找到她的安身之地。她将在那里得到宁静。”他又看了一眼阿莲娜,最后也是最辉煌的灵感启发了他,他说:“我已被指定为王桥新教堂的建筑匠师。”
阿莲娜的嘴张大了。杰克避开她的目光。“哭泣圣母已经指示,要为她在王桥建造一座新的更荣耀的教堂,在她的帮助下,我要为她修建一座神龛,要和这里为圣但尼的神圣的遗骸所立的圣坛一样美。”
他低头瞧了一眼,地面上的钱启示了他,说出动人心弦的结束语。“你们的钱将用于修建新教堂,”他说,“圣母将对奉献了礼物帮她兴建她的新家的男女老幼赐福。”
四下是一片沉寂,随后,他的听众开始向雕像的底座周围的地面上扔钱币。每个人边捐钱,边说着什么。有人说着“哈利路亚”或“赞美上帝”,别的人要求赐福,还有些人祈求着具体的恩赐:“让罗伯特好起来”,或者“让安妮怀孕”,或者“给我们一个好收成”。杰克端详着他们的面孔,他们都很激动、振奋、幸福。他们蜂拥上前,急切地互相推挤着,把他们的钱币献给哭泣圣母。杰克低头看着,惊奇地眼看着钱币在他脚下堆成一座雪堆似的钱山。
在他们去瑟堡的一路上,逢镇过村,哭泣圣母都产生了同样的功效。每当他们列队走过主要大街时,总会聚起一群人;随后,他们在教堂门前停下,等候全体居民集会,这时就把雕像放到教堂里的阴凉处,让它哭泣,人们就会拥上前来,热情地为修建王桥大教堂捐款。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乎把木人丢了。主教和大主教们鉴定了雕像,宣布这是真正的奇迹,叙热院长想把它留在圣但尼。他给杰克出价一磅银便士,然后十磅,最后五十磅。当他明白了,杰克并不在乎钱时,他威胁说,要强行拿走木人;但是,坎特伯雷大主教西奥博尔德阻止了他。西奥博尔德同样看到了雕像能赚钱的潜能,他想把它放在王桥,那里属于他的大主教辖区。叙热颇不体面地放弃了要求,他卑鄙地对奇迹的真实性表示了保留。
杰克已经告诉圣但尼的工匠们,只要肯跟他去王桥,他一概雇用。叙热对此也心存芥蒂。事实上,多数人都愿待在原地不动,正像俗语说的,手中的一只鸟,抵得上林中的两只,他们照此原则,宁可吃碗现成饭。但也有几个本来是从英格兰来的,禁不住要想回去;不过,人人都会把这话传出去,因为每个建筑工匠都有职责告诉同行兄弟关于新工地的消息。几星期之内,基督教世界各地的工匠们,就要开始云集王桥,和过去两年中杰克遍历了六七处不同工地相仿。阿莲娜问杰克,如果王桥修道院不任命他为建筑匠师又该怎么办。杰克也没主意。他是在一时冲动之下宣布的,万一事情不如人意,他还没有应急之策。
西奥博尔德大主教宣称哭泣圣母像为英格兰所有之后,不肯让杰克就这样带着雕像走。他吩咐他的两名随行人员,雷诺和爱德华,陪同杰克和阿莲娜上路。杰克起初对此很不痛快,但他很快就喜欢上了他们。雷诺长着一张稚气的面孔,是个思路透彻、喜欢争辩的年轻人,他对杰克在托莱多学会的数学很感兴趣。而爱德华则是个性情温和的长者,有点贪口腹之欲。他们的首要任务,当然是监督捐款不能进杰克的私人腰包。事实上,这两位教士一路上随便花费捐款来支付他们的沿途所需,反倒是杰克和阿莲娜才自己掏钱,因此,大主教蛮信任杰克的。
他们途经瑟堡到巴夫勒尔,准备从那里乘船到韦勒姆。杰克在他们到达这个海滨小镇的心脏之前,早已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人们并不盯视着圣母像。
他们盯着杰克。
两名教士过不久也注意到了。他俩用一个木头支架抬着雕像,每逢进城时,他们都是这么做的。当人群开始尾随他们时,雷诺悄声对杰克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他们对你比对圣像更感兴趣!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从来没有。”
阿莲娜说:“老人们看杰克。年轻人看雕像。”
她说得不错。年轻人和小孩子对雕像表现出通常的好奇。而中年人则盯着杰克。他也去盯视他们,发现他们都显得很惊恐。一个人还对着他直画十字。“他们干吗要跟我过不去呢?”他心中莫名其妙,脱口说出。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很快就吸引来很多人尾随着,他们到达市场时,已经招来一大群镇上的居民了。他们把圣母像放到教堂的前边。空气中散发着海水和鲜鱼的腥味。好几个镇民走进了教堂。通常,当地的教士就会跟着出来,同雷诺和爱德华叙谈。他们会讨论和解释一番,然后把雕像抬进教堂里边,它就会在那儿流出眼泪。圣母像只有一次让人失望了,那次天很冷,雷诺坚持要进行那一套程序,不肯听从杰克的警告,说可能要失灵。现在他们都尊重他的忠告了。
这一天的天气没问题,但别的事却出了问题。周围这些水手和渔民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迷信的惊恐。年轻人觉察到大人们的不安,于是所有的人都变得猜疑起来,甚至微露敌意。没人接近他们几个询问雕像的事。他们远远地站着,低声交谈着,等待着会出什么事。
本地教士终于从教堂里出来了。在别的镇上,教士们都显得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走到雕像跟前,但这位教士走出来时却像个驱魔法师,一只手在身前举着十字架,犹如一面盾牌,另一只手则擎着一只圣水杯。雷诺说:“他以为他在干什么呢——驱妖降魔吗?”那教士一边走,一边用拉丁文唱颂着什么,来到杰克跟前。他用法语说:“我命令你,邪恶的精灵,回到鬼魂的世界中去!以——”
“我不是鬼魂,你这该死的蠢货!”杰克叫着,感到气愤。
那教士继续说道:“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
“我们在执行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使命,”雷诺抗辩说,“我们受过他的赐福。”
阿莲娜说:“他不是鬼魂,我从他十二岁就认识他!”
那教士有点不确定了。“你是这镇上一个人的鬼魂,他二十四年以前就死了,”他说。人群里有好几个附和着,那教士重新开始了他的咒语。
“我只有二十岁,”杰克说,“也许我只不过是长得和那位死者相像。”
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跨步出来。“你不仅仅和他长得像,”他说,“你就是他——和他死的那天没什么两样。”
人群中又掀起一阵迷信地惊恐的嘀咕声。杰克恼火地看着那个说话的人。他是个四十上下,灰白胡子的人,穿着打扮像是个有钱的工匠或小商人。他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杰克同他搭讪,声音有点不够坦然。“我的伙伴都了解我,”他说,“他们两个是教士。这女人是我妻子。这婴儿是我儿子。他们也是鬼魂吗?”
那人露出没把握的样子。
那人身边的一个白发老太婆开口了。“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杰克?”
杰克像是被蜇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现在他自己也害怕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他说。
“因为我是你母亲,”她说。
“你不是!”阿莲娜说,杰克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惊慌的调子。“我认识他母亲,她可不是你!这儿是怎么了?”
“邪恶的魔法!”那教士说。
“等一等,”雷诺说,“杰克或许和那位死者有关。他有孩子吗?”
“没有,”那个灰胡子的男人说。
“你敢肯定吗?”
“他从来没结过婚。”
“这不是一码事。”
有一两个人在一旁窃笑。教士瞪了他们一眼。
那灰胡子的人说:“可是他二十四年前就死了,而这个杰克说,他只有二十岁。”
“他是怎么死的?”雷诺问。
“淹死的。”
“你见到尸体了吗?”
一阵沉默。那个灰胡子的人最后说:“没有,我从来没见过他的尸体。”
“别的人见过吗?”雷诺说,他觉察到自己胜利了,嗓门提高了。
没人做声。
雷诺转过脸来问杰克。“你父亲还活着吗?”
“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他是做什么的?”
“一位吟游诗人。”
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那白发老太婆说:“我儿子杰克就是吟游诗人。”
“但这个杰克是个刻石建筑匠,”雷诺说,“我看过他做的活儿。不过,他可能是吟游诗人杰克的儿子。”他转向杰克,“你父亲怎么称呼?我猜是吟游诗人杰克吧?”
“不是。他们叫他杰克·谢尔伯格。”
雷诺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稍微变换着发音。“瑟堡的雅克?”
杰克恍然大悟。他从来不明白他父亲名字的意思,现在可一清二楚了。他和很多四处漂泊的人一样,以他老家的镇名来称呼自己。“不错,”杰克惊异地说,“当然。瑟堡的雅克。”他终于寻到了他父亲的故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放弃这种指望了。他曾一路追寻到西班牙,没想到他要找的竟是这里,就在诺曼底海岸。他已经完成了他的探索。他感到一种疲惫的满足,如同负重长行之后,终于卸下了负担。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雷诺说,得意地四下张望着人群,“瑟堡的雅克并没有淹死,他侥幸活了下来。他到了英格兰,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让一个姑娘怀上了他的孩子,然后才死去。那姑娘生下了儿子,给他取了他父亲的名字。杰克现在二十岁了,和他父亲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雷诺看着那教士,“这里用不着驱魔啦,神父。这不过是一家人大团圆。”
阿莲娜挽起杰克的胳膊,紧握着他的手。他感到瞠目结舌。他有上万个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随口迸出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确定他死了呢?”
“白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那个灰胡子的人说。
“白船?”
“我记得那艘白船,”爱德华说,“那是极有名的一次海难。王储给淹死了。后来莫德成了王储,所以我们才有了斯蒂芬。”
杰克说:“可是他为什么上了那艘船呢?”
早先说过话的老太婆回答了。“他是去给贵族们航行时解闷的。”她看着杰克,“你一定是他的儿子了。我的孙子。我很抱歉,我原来以为你是鬼魂呢。你长得太像他了。”
“你父亲是我弟弟,”那个灰胡子的人说,“我是你伯伯纪尧姆。”
杰克在一阵高兴之中明白了,这就是他切盼的家人,他父亲的家人。他在世上不再孤独了。他终于寻到了他的根。
“咳,这是我儿子汤米,”他说,“瞧瞧他这一头红发。”
白发老太婆疼爱地看着婴儿,然后用震惊的声音说:“噢,我的天,我是曾祖母了!”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杰克说:“我还不知道,我父亲怎么去了英格兰?”
[2] Mozarabic,西班牙摩尔人中基督徒的语言。
[3] Tommy,汤姆的昵称。
[4] Jacques Cherbourg,杰克与雅克,谢尔伯格与瑟堡是出于英文与法文拼读上的区别;杰克之父按英文应为“谢尔伯格的杰克”,但杰克一直不明白,故理解不同。
第十三章
一
“于是,上帝对撒旦说:‘看看我的子民约伯。看看他。要是我看见过一个好人,他就是个好人。’”菲利普顿了顿,等候着反应。这当然不是翻译,这是自由发挥的复述故事。“‘他敬畏上帝而且不做坏事,告诉我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完美和正直的吗?’于是,撒旦说:‘他当然崇敬你。你给了他一切。瞧瞧他嘛。七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七千只羊和三千峰骆驼,五百对牛和五百头驴。所以他才是好人。’于是上帝说:‘好吧。把这一切全从他那里取走,再看看会怎么样。’这就是撒旦做的事。”
菲利普布道时,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当天早晨从坎特伯雷大主教那儿来的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的开头,就祝贺他得到了神奇的哭泣圣母。菲利普根本不知道哭泣圣母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这样一件东西。大主教说,他很高兴菲利普重新开始修建新的大教堂。菲利普并没有做这件事。他在等待上帝显示神迹,然后才会做点什么,在他等候的时候,他只在新的教区小教堂里主持一下星期日的祈祷。最后西奥博尔德大主教称赞他的精明,因为他指定了一位在圣但尼新圣坛工作过的建筑匠师。菲利普当然听说过圣但尼修道院和著名的叙热院长,知道他是法兰西王国一位极有权势的教会人士;但他对那里的新圣坛一无所知,更没有指定过来自任何地方的建筑匠师。菲利普心想,这封信可能是写给别人的,送到他手中是投错了。
“好啦,约伯失去了他的全部财产,孩子也都死了以后,又是怎么说的呢?他诅咒上帝了吗?他崇敬撒旦了吗?没有!他说:‘我赤条条地降生,我将赤条条地死去。吾主予取予夺——应该向吾主的名字祝福。’约伯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上帝对撒旦说:‘我怎么跟你讲的?’撒旦说:‘好吧,但他还有健康的身体,对吧?一个人身体健康时,是经受得了任何事的。’于是上帝明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必须让约伯吃更多的苦,因此他说:‘那就把他的健康也取走,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撤旦让约伯生了病,从头到脚生满水泡。”
如今,在教堂里布道已经很普通了。菲利普小时候,这是很少有的。彼得院长一直反对这么做,说布道会使教士放纵自己。老式的观点认为,教徒只该是观众,默默地目睹着神秘的宗教礼仪,聆听着拉丁文而丝毫不明白,盲目地信仰教士祈祷的功效。但观念在改变。如今,进步的思想家不再把教徒看做神秘仪式的默默旁观者。教会应该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教会在人的一生中标志着里程碑:从洗礼时命名,经过结婚、生下子女,直到临终涂油礼和在献祭地里埋葬。教会可能是他的东家、法官、雇主或顾客。相对的,人们也应该每日每时都是教徒,而不仅限于星期日。按照当时的新观点,他们不仅需要宗教仪式,他们还需要解释、规矩、鼓励、规劝。
“如今,我相信,撒旦和上帝就王桥的事也交谈了,”菲利普说,“我相信上帝对撤旦说:‘看我在王桥的子民。他们难道不是好的基督徒吗?看看他们一星期中在地里和作坊里多么努力地干活儿,然后在星期日,还要花上一整天,给我盖新的大教堂。要是你能,你就告诉我,他们不是好人!’撒旦说:‘他们好,是因为他们富裕。你给了他们好收成和好天气,给他们店铺、顾客,保护他们不受邪恶的伯爵的侵害。但是,把这一切都从他们手中取走,他们就会跑到我这边来。’于是,上帝说:‘你想做什么呢?’撒旦说:‘烧掉这镇子。’于是,上帝说:‘好吧,烧掉镇子,看看会怎么样。’于是,撒旦就派威廉·汉姆雷给我们的羊毛集市放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