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没必要那么尊崇白子大人了吧?
终于有人吐出这种话。
「白子大人是山林的主人啊。」
「嗯,没错。」
「所谓的山主,其实不是神明,而是山里的野兽。」
是上了年纪的野兽,山里最伟大的野兽。在小野木,一直都奉山主为神明。因为
山主会倾听人们的祈愿。
不过,若要细究,山主并非神明。
白子大人确实阻绝了山洪。一旦形成可能引发山洪的堰塞湖,祂便会将积水喝光。
但说起来,白子大人其实只为我们做这件事。
「可是,祂无法防范地震。」
地震是由掌管山林的「真正神明」控制。
人们总是找得到理由。
「于是,大伙决定将白子大人请回山里。」
阿近心想,这不就像遭山贼袭击的危机解除后,便不再需要保镳一样?
「代官大人也不同意重建神社。」
虽然是村里的神社,纵使村长愿意负担兴建费用,只要代官不同意,也不得动工。
村里大人们口中的理由,令觊觎小野木财富的代官――就是当地领主,益发利欲熏心。
「等等。」阿近竖起食指,「那代官的名字,可否让我猜一下?」
是佐伯右卫门介,对不对?
平太尴尬地点点头。「富半先生听他爷爷说,那位祖先是了不起的代官大人。」
「可是,他没把白子大人瞧在眼里吧?」
「他根本从未亲身体验过山洪的可怕。」
之后接任的村长不也一样?
「那么,你发现的小庙,是村民为了把白子大人请回山上搭建的喽?」
「嗯,他们说,这就是今后白子人人住的地方。」
这样山主能接受吗?会庆幸「哎呀,终于能卸下麻烦的保镳工作」吗?
化身女童,一度以神明之姿受村人崇敬的山主,哪能让愚民称心如意。
「白子大人非常不高兴。」
听平太的口吻,彷佛在叙述好友的故事。
「他们实在太自私。」
白子大人认为岂有此理,大发雷霆。或许也因是女孩,个性较别扭。
「将神像的和服迁往小庙后,小野木的水几乎瞬间干涸。」
井水干涸、涌泉干涸、灌溉用水干涸。
「白子大人喝光所有的水。」
连住家的水缸也见底。
受害最严重的,当属村长金桥家,正因金桥家曾奉白子大人为屋敷神、家神,所
以白子大人对他们的怒意更盛。茶碗里的水甚至转眼消失,十分可怕。
平太从鼻孔吁口气。
「要是村长肯道歉赔个不是,重新好好对待白子大人就没事。」
人类实在是自私的动物,当对方肯听你的请求,给你方便时,就感激涕零,一旦
不听你的话,便百般嫌弃。
「终究是野兽,有理说不通。」
三十年前,曾向白子大人传达祈愿的修行者,这次被请来封印祂。
「从此,人们改称白子大人为『旱先生』。」
由于白子大人不断把水呑进肚里,小野木的景色犹如遭逢旱灾,大伙不约而同地
这样称呼祂。
「幸好有加上『先生』的尊称。」
阿近没刻意打岔的意思,平太噗哧一笑。
「旱先生认为后面没加『大人』太随便,非常生气呢。」
气归气,旱先生的法力终究赢不过修行者。临时神社遭捣毁,旱先生被封进山里
的小庙,独自度过漫长的岁月,逐渐为人们淡忘。
这都是富半先生出生前的事,也难怪平太碰巧前往的小庙,会如此荒芜。
不知何时,平太的小手轻抚胸前,彷佛在安慰栖宿他体内的旱先生。阿近也学他,掌心贴着胸口思考。
旱先生为什么赢不过那修行者?是灵力减弱,还是因祂终究只是双野兽?一旦失去人们的信仰,就算再忿忿不平,依旧得落寞退场吗?
「小野木至今仍不曾遭遇山洪。」平太低语。「村里虽然有座气派的神社,但供奉的神明名讳,写的全是艰涩难懂的汉字。」
之前那修行者声称,这才是自古便存在当地的神明。
「你是在今年夏天将旱先生带回村子的吧?」
于是,小野木的水源逐渐干涸,错愕惊慌之余,人们猛然记起被封印在遥远过去
的那位小小「神明」。
「他们也真过分。」阿近不自主地盘起双臂。「只耍诚心道歉不就好了吗?请求旱先生原谅先前的无礼。」
然而,小野木的村民、金桥家,及应该算是智者的山奉行与力户边大人,都本末
倒置。他们一口咬定旱先生是邪魔,要把祂,连同平太一起赶去江户。
「我也告诉过村长他们,不如整修小庙,好好供奉旱先生。」
最后换来一顿臭骂。
「只有富半先生没责怪我。」
富半十分疼爱平太,且他儿时听爷爷提过,昔日出现在这块土地的白子大人,模
样可爱迷人。
「富半先生也说,我们这位白子大人虽身为山主,却是个小孩,用大人的态度讲道理请祂配合是行不通的。」
但他的苦心一样白费。富半认为自己该尽一分力,便陪同被逐出村外的平太前往
江户。
「不过,旱先生还是跟着你来了。」
山主被逐出自己的土地,应该会加倍愤怒。
「我也不明白。不过,旱先生一直和我在一起。」
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也许祂想到江户参观。」
平太认真思索着这个可能性。抱歉,我只是开玩笑――阿近道歉前,平太像在朝
自己内心发问,侧头低喃「搞不好祂想去有更多水的地方」。
「旱先生要是不在,我一个人到江户会很寂寞的。」
假如平太真是「一个人」,就不会被赶到江户,所以他的话有点不合逻辑。不过,阿近觉得这番话很温馨。
「你和旱先生是好朋友吧?」
平太有点难为情,神态像是和女孩相处融洽,而遭大人调侃的男孩。
「刚刚旱先生说了什么吗?」
祂若有话要说,我会洗耳恭听――阿近把耳朵凑向平太。
「祂想喝水。」
「明白,等我一下。」
阿近离开「黑白之间」,快步走向厨房,往水缸窥望,确认水是满的,接着顺便
到井边察看。正巧阿岛把青菜放在筛子上,刚要取水清洗。
「阿岛姊,井里有水吧?」
阿岛不禁一愣。当我没问吧,阿近笑道。
平太的旱先生听从他的请求,忍着没喝水。
现下祂一定很渴,阿近将长袖塞进腰带,提了满满一桶水。
当晚用餐时,阿近向叔叔和婶婶提起平太和旱先生的事。
平太和新太一块吃饭,从今晚起,会睡同一间房。当阿近他们还在进食时,两人
前来报告已在澡堂洗完澡,但彼此仍充满戒心,频频斜眼打量对方。
「哎呀,你们这样好像两只狗在互闻气味。」
接着会互咬还是互吠呢?伊兵卫调侃道。
「话说回来,这次又是让人难过的故事。」
听得无比入迷,频频忘记动筷的阿民,流露凝望远山的眼神。
「被带离父母身边,千里迢迢来到江户,想必心里很不安,又背负着这么沉重的
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