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房五郎倒卧在干涸的水井旁。

「旱先生将他吐了出来。」

房五郎面无血色,通体冰冷,但一息尚存。只是,他身上一丝不挂。

还有……

「他的体毛……」

「毛?」阿近和阿岛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啦?」

「消失得一乾二净。」

他的头发、眉毛、胡子,腿毛,一根不剩,全身光溜溜。

毛全没了……阿岛愣愣低喃。

「变得光溜溜的?」

接着,犹如火山爆发,众人哄然大笑,笑得挺身后仰、簌簌发颤、捧腹连连。

忍不住笑出声的阿近,觉得有点歉疚。她出言警告「阿岛姊,别这样」,阿岛仍

笑个不停。

「对、对不起。」阿近自己同样边道歉,边笑到流泪。

「哪里 其实我也吓一大跳。」富半掩不住笑意。

「现下房五郎掌柜情况如何?」

「今天早上终于醒转,似乎没大碍。」

房五郎能清楚与人应答,手脚也行动自如,只是对遭大蛇吞噬的经过不复记忆。

「那么,他也不记得全身毛发消失无踪喽?」

据说房五郎无比慌乱,不知自己发生何事,周围的人也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阿岛,又噗哧一笑。

「睁眼一看,全身光溜溜。」

「阿岛姊实在坏心。」

「是是是,真对不起。」

富半带着平太离开金井屋,在目前住的旅馆歇脚。平太没有需要医治的伤,吃完

饭已睡下。

听到这里,阿近,心里只挂记着一件事。

「那旱先生呢?」

富半刻意装得一本正经,那是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成熟大人,真正开心时的神情。

「回来了,和平太在一起。」

「是小平说的吧?」

「嗯。他像个大人般,把旱先生训一顿。」

――不能做那种事。

「平太还担心地劝告,祢这次一定会被收伏。」

平太说话的模样彷佛清楚浮现眼前,在场三人都轻松一笑。

富半大手往脸上一抹,卸下肩上重担似地吁口气。

「小野木刚发生骚动时,我简直吓坏。旱先生要是一直附在平太身上,稍有差池,平太恐怕会小命不保。之后,旱先生随平太到江户,且一直陪着他,我才明白,

旱先生已和他成为好朋友,一旦分开,他俩都会很寂寞。」

察觉此事后,富半仍会担心平太日后的出路,但已不再那么烦恼。江户是个大地

方,跟小野木不同,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你们还一块去看水艺表演,对吧?」

富半一阵惊慌,「平太那小子,连这种事都说啦。」

虽然对水艺表演者很抱歉,但阿近也想一起欣赏。

「不过,我就是太放心了,平太才会遭监禁,吃足苦头。」

「是金井屋不对。」阿岛毫不留情地批评,「要是肯好好听小平解释,恭敬地请求旱先生,哪会有问题?像我们就没遇上任何困扰。」

金井屋方面表示,既然发生这种事,便无法再收留平太。所以,富半打算带平太

回小野木。

「在那之前,我想向照顾过平太的各位道谢。」

阿近向富半提起房五郎带走平太时,伊兵卫那句谜样的话。

「那么,府上的老爷早看出这点。」

平太要是又在金井屋遭受不当对待,旱先生绝不会坐视不管。

「叔叔对平太的出路,约莫已有想法。」

阿近并拢双膝,重新坐正。

「富半先生,这次可否正式将平太交由三岛屋照料?能不能请您帮忙征求金桥村

长的同意,就说神田三岛屋的店主伊兵卫,会担任平太的监护人,妥善照顾他。」

阿岛目光炯炯,倾身向前。

「小平应该希望留在江户吧?要是带旱先生回小野木,只会旧事重演。」

富半并未考虑太久,眼神放柔道:

「其实,若能取得同意,平太也想待在这里工作。」

厨房的茶柜后方,传来一阵声响,三人转过身,发现新太跌倒在地。他一直躲着

偷听,刚要站起脚却麻了。

「太好啦,小新。」阿岛歌唱般唤道,「又能和小平吵架喽!」

新太腼腆地笑着跑开。

不到一个时辰,平太便重返三岛屋,富半也启程回小野木。

镜开【注:正月十一日取下镜饼煮成杂煮或汁粉吃的一种仪式。】当天,平太与新太比赛谁汁粉【注:以年糕或白汤圆连同红豆汤一起煮成的甜点。】吃得多。虽不清楚旱先生的喜好,阿近仍在房间的水缸旁供上一小碗汁粉。隔天早上一瞧,碗里是空的,看来祂并

不讨厌甜食。

暂时没收到小野木的任何消息,富半也没再现身。平太在三岛屋学习工作,和新

太一起忙碌,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新太似乎已获得旱先生的原谅,一个下着冰雨的早晨,他面向水缸说「今天很冷,我帮忙加热一下吧」,恰巧被阿近撞见。

不久,小野木捎来一封信。

寒冬时节,山上工作繁忙,富半无法离开小野木,才以信件联系。信中附上一张

金桥村长写的漂亮同意函,正式将平太托付给三岛屋伊兵卫照料。

「太好了。」嘴上虽这么说,阿近仍有些担心。

「不过,这样就暂时不能回小野木,见不到爹娘,你想必很难过吧?」

平太相当坚强。短短时日,他已有十足江户伙计的派头。

「即使回去,爹娘也会因为我而抬不起头,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等在江户赚点

钱,我会寄生活费回家。」

最近,从事人力中介的灯庵老板再度造访三岛屋,似乎是伊兵卫主动找他来。只

见他直接走进伊兵卫房间,两人展开密谈。接着,他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平太替提袋店的师傅送便当、劈柴、打扫,种种认真工作的模样。

遇到阿近时,他出声打招呼「哦,大小姐」

阿近客气地与他寒暄。

「决定那孩子的出路前,这个故事仍会继续,所以下一位要说奇妙故事的人,我

让他先等一等。」

真有那么多人在排队吗?阿近半信半疑。

灯庵老人也是个秃头。每次看到他,顶上总是无比油亮。

「灯庵老板,叔叔这次又拜托您什么呢?」

满头油光的老人,蛤蟆般咧嘴微笑,活像是神主。

「这您自己问他吧。」

阿近还想打听一事。

「我晓得不该问,却十分在意。不知金井屋是做何种生意?」

这名人力中介商倒是很干脆地回答「当铺」。

「金桥家靠小野木的珍贵木材发财后,在江户买下当铺的股权。金井屋算是金桥家的分家。」

接着,他突然以紧迫盯人的口吻规劝道:「假如妳心想,什么嘛,原来是借钱收

利息的,而露出鄙夷的神情,那可不行。何况,做这行的愈讲求伙计的礼仪愈好。」

房五郎并非真的那么坏心。

「江户人不习惯地方神明,没当一回事,才会犯下大错。妳可不能笑话他,毕竟

谁也不晓得自己会因什么缘故触怒神明。」

尤其妳专门聆听、收集不可思议的故事,就更有可能。

一长串的说教后,他又像只喝醉的蛤蟆般,咧嘴一笑。「房五郎掌柜也学到教训,对手下温柔许多。」

谢谢您的指教,阿近低头行一礼。

几天后,伊兵卫将阿近和平太唤进房里。

平太微微缩着身子,阿近也颇为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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