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视地域而定。光江户市内,就有各式各样的礼俗。有些地方彷如中元节,送走

新娘后,还会举行送火【注:中元节的仪式之一,意为将死者灵魂送往另一个世界。】仪式。」

阿民说,虽有种种具不同缘由的迎娶习俗,但如今全遭将军禁止。

「所以,我老家才没这项习俗吗?!」

「或许吧。其实淋水也是禁止的,不过,既然是在自家宅邸暗中举行,官差总不

会突然冲进来阻拦。」

下达禁令的原因,据说是仪式失当,过于野蛮。

「其中以丢石头最严重。喜事偶尔会招嫉,未受邀参加宴会的人,混进仪式引发

风波的例子,时有所闻。」

「婶婶,您真清楚。」

「这也算生意的一部分。」

对新娘子淋水,是因女人月事来时,会和家人使用不同火种。于是,将月事视为「火」,以「水」浇熄,藉此祈求子嗣。

「哦,所以住吉屋夫妇才会拜托婶婶,希望阿梅小姐日后也能生儿子。」

「他们期盼女儿能和我一样,生出漂亮的男孩。」

原本颇为得意的阿民,神情微微一僵。

「对了,我曾说要让富次郎当住吉屋夫妇的女婿。」

阿民突然想起这桩往事。

「我忘得一乾二净。」她有点难为情,「因为那约定没多久就取消。」

当中似乎另有缘由。

「住吉屋的老板娘说会来『黑白之间』。」

阿近谈起与阿路的约定,阿民很是开心。「她这样的大忙人,如此爽快同意,真

是省了我们不少工夫。」

「所以,我决定不再向婶婶打听此事。」

「妳挺机伶的嘛。」

阿梅的嫁妆运送低调地进行。春季气候多变,所幸晴朗的好日子延续,隔天十五

日也一样和风煦煦,伊兵卫、阿民与阿近提早前往住吉屋。

前来迎接新娘的花轿,已抵达住吉屋后院。令人惊讶的是,由于无法通过后院木门,他们直接拆除部分树篱。树篱倒好处理,换成木板围墙,势必得整个拆毁。如此坚持从后门上轿,足见这规矩极为严格。

老板娘到「黑白之间」前,得忍住心中的好奇,因而阿近并未进一步细问。

那群穿家纹礼服的男子,应该是男方派来迎娶阿梅的吧。阿梅的父母不能跟着花

轿,只有一名陪嫁女侍,背着印有住吉屋屋号的小箱笼,守在花轿旁。

他们再度向住吉屋夫妇道贺,半响,新娘子终于从屋内现身。媒婆牵着她的手,缓缓前行。

好美。阿近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感到有些奇怪。

虽然绵帽遮住脸庞,瞧不清楚,但那真的是阿梅吗?看上去似乎比在梅宅见面时还高。难不成是一身白礼服装扮,才感觉不一样?

阿民走上前,优雅地拿起长柄勺舀取桶里的水,凑近白礼服肩头。这只是一种形

式,不会直接淋下。阿民另一手靠向勺子,以指尖拨起水花。水滴在白礼服上,熠熠生辉。

阿近和阿民身高相仿。先前在梅宅见过的阿梅,则比阿近娇小,此时,阿民却是

微踮脚尖,将长柄勺举至与新娘肩膀齐高。

这名新娘果然较阿梅高。

她那纤细的柳腰也教人在意。阿梅身材虽然苗条,但仍不太一样。

阿近猛然想起,在「大七」的候座室里,像影子般悄悄跟在住吉屋亲子二人身后

的女子。那女子的体态,不就和这新娘十分相似?

阿近一直静静注视着婶婶,站得这么近,阿民还没发现吗?

此时,阿民往绵帽内窥望,微笑着对新娘说些话。新娘也面向阿民,微微颔首。

阿民神情忽然一僵,维持原本的笑脸,定住不动。

媒婆赶紧靠过来,执起新娘的手走向花轿。一身亮丽藏青短外街搭红白束衣带的轿夫,恭敬地跪在花轿前后等候。

阿民归还长柄勺,退回原位,走出后门时,并肩而立的仙右卫门和阿路,向阿民深深一鞠躬。

接着,阿近看到更令人吃惊的一幕。

阿梅站在后门内侧,像躲在父母背后。她当然没穿新娘礼服,朴素的打扮宛如贴

身女侍。

阿近双眼圆睁。或许是察觉她锐利的视线,阿梅不禁回望,两人顿时四目交会。阿梅连忙躲进屋内,仙右卫门和阿路恰巧抬起头,遮住阿梅伫立的地方。

新娘子坐进花轿时,微微蹲身,卷起衣袖,媒婆帮她拉起白礼服下襬。

由于触碰到上拨的轿帘,绵帽微微往上翻卷,露出新娘的侧脸。

那不是阿梅,是别人。

仅仅如此,阿近还不至于吃惊。让她吓得差点腿软的,另有原因。

新娘一脸素净,既没敷粉,也没涂口红。

那竟是张麻脸。

阿近太过震惊,不禁呆立原地,频频眨眼。

花轿悄悄离去。连木遣歌【注:民谣的一种,在搬运木头或岩石时唱的工作歌。通常在捣地、上中梁、拉祭典山车、婚礼时吟唱】也没唱,安静无声地启程,彷佛一场丧礼。送行的人,及加入队伍的人露出的笑容,都显得有点刻意。

在阿民拉她衣袖前,她一直站在原地发愣。

「来,我们也该走了。」

今天不只婶婶,连叔叔也一副了然的表情。阿近跟着他们,很不自然地向住吉屋

夫妇道完贺,逃也似地往外走。

离开时,她发现阿梅又从后门暗处往外窥望,且双手合十抵在嘴前,彷佛在朝她

膜拜。

自木门步出巷弄,阿民才开口:

「怎么啦?瞧妳惊讶的,以前没看过麻脸吗?」

阿近张着嘴,一再摇头。

麻脸指的是天花留下的痘疤。在江户、阿近生长的川崎驿站,甚至是整个日本,

都不算新鲜事。天花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从不挑对象。

「那可能是江户独有的做法。为了驱魔,新娘上花轿时,会请麻脸的女人随行。」

伊兵卫在旁频频点头。

「可、可是,婶婶,」阿近结结巴巴地说,「那女子根本是新娘的替身。」

而且,那女子……

就是我在『大七』看到的神秘人物。」

像鬼魅般安静无声,如同阿梅影子般悄然的女子。蒙面头巾想必是用来遮掩她

麻脸。

「所以,」阿民倏然压低嗓音,「我才说这是住吉屋特殊的作法,当中是有情由

的。」

回到三岛屋,伊兵卫叹着气开口「哎呀呀」。

「阿岛,替阿近倒杯水吧。」

感觉像参加一场丧礼――他替阿近道出心里话。

不过,住吉屋独生女阿梅的婚礼,总算顺利落幕。

没必要细究,在阿路夫人造访前,妳就耐着性子等吧。在阿民的告诫下,阿近强忍好奇,决定不胡思乱想。所谓的「戒急用忍」,指的就是这种时候。

阿近今年十八,从没长过天花。染上天花的多是幼童,但成年人未必不会染患,所以日后仍不能大意。阿近的老家「丸千」旅馆,有个经常出入的酒铺媳妇,怀第二胎时染患天花,母子一同丧命。阿近曾目睹那令人鼻酸的一幕。

天花是很残酷的传染病。由于是不治之症,孩童一旦染上,大多小命难保。纵使

能保住一命,付出的代价不是失明,就是留下满脸麻子,和其他传染病不同,所以人们闻之色变。

阿近生长的川崎驿站,是邻近江户的驿站市街,许多人在此进出,带来各地的知识见闻,所以她很清楚天花是种传染病。

不过,虽然知道,却无从防范,唯一的预防措施,就是听说哪里有谁感染天花,便暂时不要靠近。

另一方面,不少人坚信天花是「疱疮神」引起的灾厄。为避免天花上身,人们祭拜疱疮神。,万一不幸感染,仍会向疱疮神祈求减轻病情。这在阿近生长的土地及江户市内,都没什么不同。

这么一提,当初送阿近到江户时,天花也是父母担心的许多事之一。

「记得打听三岛屋附近祭祀疱疮神的神社,尽快去参拜。」

「之前都没染病,实在不容易。为确保妳今后能平安无事,我们会常为妳祈福

妳自己也要有虔诚的心哪。」

当时,阿近已不在乎生死,甚至有点自暴自弃,觉得身染绝症离世更幸运,所以

父母的建议根本左耳进右耳出。如今她才明白父母的爱心,深感歉疚。

父母害怕孩子感染天花是理所当然,若是女儿,更是闻之色变。前面多次提过,

天花会在脸上留下麻子。

俗话说,女人没得过天花,难以判定美丑。因为就算长得倾城倾国,也可能染上天花毁于一旦。

「女孩被疱疮神看上,身价立刻一落千丈。」

甚至有这么一句川柳【注:江户中期流行的杂俳之一。】。满脸麻子的商家千金,听说会附上丰厚的妆奁,只求嫁出去。也有一些觅得良缘的女孩,在婚礼前染患天花,亲事就此告吹。

――那名女子……

代替阿梅的麻脸新娘,到底是何来历?尽管她是充当驱魔的角色,阿近依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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