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就在那时……」
阿花突然撒手人寰。
「她是病死的。」
阿路缩着双肩, 一脸懊恼地皱眉。
「她身体不舒服,短短五天就丧命。」
阿近随即问:「是天花吗?」
她想到那个麻脸新娘,总觉得两者有关联。
阿路想必也猜出她的心思。她正面承接阿近的目光,缓缓摇头。
「阿花和阿梅在五岁那年染患天花,但她们运气好,病症都很轻微。得麻疹时也是一同染病, 一同痊愈。」
「那么……」
「她是感染夏日感冒。」
不过是普通的夏日感冒,就令阿花猝死。
「听大嫂说,才奇怪阿花怎么会咳嗽,阿花便发起高烧,正替她担心时,病情旋即加重。」
俗话曰「只有傻瓜才会夏日感冒」,就是如此罕见。一旦染上,病情都很严重。
「当时根本不知道哀伤,我整个人都傻了。」
叙述着过往的阿路,双眸的颜色微微变淡,内心的空虚全显露在外。
阿近认为,有个问题非厘清不可。
「那么,阿梅……」
阿路用力点头回应。
「好在她平安无事。」
不论麻疹或天花,两人都是一起患病,但这次的夏日感冒,只有阿花染上。
可是,阿花下葬后,阿梅却陷入危机。她终日哭泣,茶不思、饭不想,身体日渐
衰弱。
「我在一旁陪着掉泪。大嫂则说,若连阿梅都死了,她也不想活,要阿梅打起精
神。」
两位母亲搂着阿梅,一再劝慰。
「之后,阿梅总算重新振作。」
然而,阿路和阿累并未松口气。阿花与阿梅以往什么都一样,如今其中一方突然
过世,留在世上的阿梅恐怕……
「也许仅是时间先后的差别。
阿累和阿路寸步不离地看顾阿梅。另一方面,只要是想得到的神明,她们都前往参拜,一听闻某个祈祷师或巫女灵验,就飞也似地赶去求助。不辞劳苦,不惜金钱。
「散尽家财也无所谓,我和大嫂发誓要亲手保护阿梅。」
实在是令人动容的伟大母爱。
不过……
「这样说或许有点冒犯,但……妳们似乎弄错方向了。」阿近出声道。
「您想问的是,我们这次究竟要保护阿梅远离什么,对吧?」
住吉屋的人们,先前努力拓展营业规模,想藉此保护两个女儿不受婆婆的诅咒影
响。正因执着于「扩增一倍」,所以尽量给她们同样的东西,让她们经历同样的遭遇,希望两人一切平等。
然而,单凭人力,终究无法改变寿命。尽管阿花已死,阿梅未必会步上她的后尘。之前一起罹患麻疹和天花,是因两人感情太好,成天待在一起,凑巧所致。夏日感冒害阿花丧命,阿梅却躲过一劫,这也是凑巧。
没错,世上有太多的凑巧。
他们忘记这点,担心阿花的遭遇也会发生在阿梅身上,简直是本末倒置。太过执
着于追求「倍增」与「相同」,而被耍得团团转,迷失真正的目的。
阿路噗哧一笑,「是啊,如您所说。」
现下我们才懂,阿路接着道:
「不知不觉间,我们走上奇怪的方向。」
不仅是阿路和阿累,多右卫门和仙右卫门也一样。住吉屋的本家和分家,将阿梅圈禁起来,犹如备战的堡垒,全力提防戒备。
――你们好怪噢。
冒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阿花十三岁的弟弟小一郎。
――为什么阿花姊姊死掉,阿梅姊姊也会跟着死掉?娘,你们的的言行举止都太奇怪了。
小一郎虽然年幼,却是家里的长子。他的一句话,立刻令迷失自我的大人们回神。
「我们赫然清醒。」
仔细一想,我们到底在怕什么?又是在做些什么?
原本畏惧婆婆的愤怒与诅咒,但阿花过世后,诅咒的力量应该已减弱。
「婆婆憎恨的双胞胎,如今少一人,只剩阿梅。这么一来,就不再有本家与分家之别。和家中继承人小一郎一样,阿梅也是住吉屋重要的掌上明珠。」
要连同阿花夭折的份,一起让阿梅幸福――应该这么想才对啊。
「深切反省后,我们决定让住吉屋恢复原样,合而为一。」
如此一来,阿梅就能和亲生父母,及养育她长大的叔叔、婶婶一块生活,也没必
要再与弟弟小一郎分开。
「唯有本家与分家合而为一,才能抬头挺胸地告诉婆婆:瞧,我们的财产扩增一
倍了呢。」
这份坚持仍无法放下。
应阿梅与弟弟小一郎强烈的期望,来年夏天,在阿花丧期结束时,他们正式做出
决定。
「今后,本家将成为六人大家族,所以住处得增建,顺便更换老旧的隔间门,让
整幢屋子焕然一新。」
阿路彷佛凝望着远方的明亮之物。
「当时真是快乐,由于家里是第一次修建,光是与木匠和建材行讨论,就感到既
新奇又骄傲。」
阿累和阿路毫无节制地编织梦想,遭丈夫们训斥。
「老爷们说,屋子修缮这项嗜好,是最顶极的嗜好,一旦动念花钱,便没完没了。妳们也想想这笔钱从哪来吧。」
嘴巴上这么讲,多右卫门和仙右卫门也是满面春风。
「如今回想,当时我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快乐的事上,藉以转换心情。」
多右卫门和阿累心中,存在无法化解的矛盾。失去阿花,他们哀恸欲绝,却因此
能与阿梅一起生活。失去一个女儿,换回另一个女儿。尽管不想再为失去阿花悲叹,一旦沉浸在阿梅重回怀抱的喜悦中,又替阿花觉得可怜。
「其实,阿梅也有相同的感受。最难过的,或许是她。」
阿梅曾偷偷告诉阿路:
――虽然这是我的愿望,但过得太幸福,便不禁心生歉疚。
「而我也是,一方面认为这样对阿梅比较好,另一方面仍不免微微嫉妒。」
唉,果然还是亲生父母好。看着阿梅幸福洋溢的笑脸,阿路胸口隐隐作痛。
「和亲生父母同住后,没想到她过得这么开心,这么无拘无束。纵使我待她如怀胎产下的骨肉,仍差那么一点。我忍不住向仙右卫门发牢骚,换来一顿骂。」
――别说这种无聊的话。,正因阿梅把我们当亲生父母,才会想和我们一起生活,
不是吗?
「他十足说教口吻,我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回嘴。」阿路接着道。「就算眼前
不去比较,等住在同一屋檐下,再不愿意也会暗自比较,届时每天都会深切感受到:啊,我们果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话一出口,便难以停止。
「大伙同住不是什么好主意,痛苦的只会是我们,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阿路畅所欲言。,仙右卫门脸色发白,不发一语。从那之后,夫妇俩便不再交谈,
但仍表现得风平浪静。本家的增建工程持续进行,建材及隔门皆备齐,到了枫红时节,终于动工……
「正因如此,」阿路语气与表情一暗,「发生那件事时,我脑海掠过一个念头:
该不会是我家老爷背后指使的吧?难不成他不是真心想重回本家,只是走到这一步,也不好明说,才这么大费周章?」
阿近谨慎地问:「那件事?」
恍若由暗处窥望向阳处,阿路双眼微瞇,似乎感到太过炫目。
「阿花回来了。」
起初,住吉屋众人都没发现。最早发现的,是出入本家的木匠和做隔门的工匠。
「所以,我怀疑是老爷说服他们,编出这个谎。」
工匠们不时在住吉屋遇见「大小姐」。换句话说,他们在屋里看到一名年轻姑娘,以为她是这家的千金,总是礼貌问候,对她很客气?
「本家并未特别告知工匠们阿花已死。看到神龛,他们只觉得『哦,有个这么新。的牌位啊』,不会多想。万万没料到,方才在庭院里道早安的女孩,就是那牌位的主人。」
因此,起先我们也没弄明白。随着工程的进行,常有工匠脱口提到「大小姐」,
住吉屋的人听见,才引发骚动。
「我们不禁纳闷,真奇怪,『大小姐』指的是谁啊?」
阿近微微颔首,沉稳地插话:「工匠们看到的,会不会是阿梅小姐?阿花小姐过世后,阿梅小姐也会出入本家吧?」
阿路蓦地挺直腰杆,像以下巴画线般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