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发出任何怨言,只是像生前一样,开心地在本家生活,到分家游玩。
「没错,真不知该说她可爱,还是不懂事。」
阿路重重吁口气。
「于是……」阿路轻拍胸口,「我拿定主意。看这情形,除了直接问阿花外,别无他法。」
为什么会在人间徘徊?直接向鬼魂问个清楚。
「按理,这应由阿花的父母出面。但大哥和大嫂觉得阿花很可怜,终日以泪洗面,没办法指望他们,我只好扛起责任。凡事都交给别人处理,我早就急死了。」
阿近并不惊讶。看不惯周遭人不中用的模样,而决定亲自上场,确实很像眼前这位长者的作风。
「之后呢?」
阿近认真地催促下路。阿路下巴微敛,莞尔一笑。
「阿近小姐也是个处变不惊的女中豪杰。」
我就喜欢您这样的人。
「和阿民夫人真像。」
「或许吧。」阿近回以一笑。
阿路与阿花正面对决的那天,江户下起漫天白雪。
「二月底下的雪,人们称为牡丹雪。像白牡丹花瓣般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
降。」。
隔着雪见障子,阿路发现一件事。
「阿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看得见她背后飘落的白雪。」
蓦地,她热泪盈眶。
「我胸口一紧,暗暗想着,唉,这孩子果然不是阳间的人。」
阿花的鬼魂总穿同一件衣服,连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一身浴衣,看了就心疼。
阿路告诉她:我有重要的事要说,请别突然消失。
「一如平时,觉得自己是到阿梅家玩的阿花,脸上带着微笑。」
一样瞪大眼睛,不曾眨眼。
――婶婶。
阿花的鬼魂挂着迷人的笑容,不曾稍瞬的双眼望着天空低语。
――我想和阿梅一起到庭院堆雪兔。
地上积好多雪
――真想吃汁粉。婶婶煮的汁粉非常美味,我最喜欢了。
「双胞胎还小时,每当天冷,我都会煮汁粉。」
――婶婶,和阿梅一样的那件红棉袄在哪里?
阿路坐到发冻前,阿花一直说个没完,且愈说愈开心。
「我静静地听。阿花的话大都没头没尾,我突然惊觉一件事。」
阿花一出现,大伙就一阵慌乱,没能听她说完话,也没仔细看她的动作。
所以才没发现。
「我顿时明白,眼前的并非阿花的鬼魂。」
那不同于鬼魂,没有心灵。
「鬼魂有心灵?。」
这么形容似乎不太恰当。
「我的意思是……」
大概自觉讲得不够贴切,阿路有些焦急。她比手画脚地试图表达难以描述的想法。
「鬼魂就是人的灵魂,可能怀抱哀伤或怨念。既然如此,便会和人一样,随情感
行动吧?」
就阿近所知,确实没错。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阿近颔首,紧接着补充:「附带一提,我知道的鬼魂,亦即亡者,虽拥有可怕的怨念,外观却很像人。换句话说,他们都会眨眼。」
阿路差点没跳起,她使劲往膝盖一拍。「对!」
就是这样,阿路振奋道。
「所以,我们都搞错了。因她不会眨眼,而以为是鬼魂,真是天大的误会。」
外貌和人一模一样,却不会眨眼的,另有其物。
「妳猜是什么?」
阿近马上想到答案,眼睛一亮。
「是人偶吧?」
「没错。」阿路拍手。
「正是人偶。那坐在我面前,像是阿花鬼魂的形体,是汇聚我们对阿花的回忆拼凑成的人偶。」
所以,她说话才会如此天真无邪、没头没尾,感觉不出任何意图。毕竟是片断的
话语及不起眼的小动作等聚集而成。
「可,可是……」
连阿近都不禁纳闷。像鬼魂,却不是鬼魂,而是没有心灵的人偶?
「这会是谁的杰作?又是怎么办到的?」
喜色从阿路脸上退潮般散去。她眼神转为锐利,绷紧嘴角。
「阳间的人办不到。」
当阿路在设有雪见障子的房里,发现眼前的阿花只是内在空洞的人偶时,阿花半
透明的身躯突然变形,由轮廓开始崩垮。
「水面晃漾时,映在上头的人影也会随着扭曲消失吧?当时的情况就像那样。」
阿路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久,阿花消失无踪,某处响起一个声音。
「彷佛直接传进我耳中。」
那是我婆婆临终前痛苦的话声。
――妳想让阿梅进本家,对吧?
我说过,从没原谅她们。
――你们打算违背承诺吧?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阿路复述婆婆的遗言。直到她话声的残响消逝,阿近完全无法动弹。
「黑白之间」弥漫着一股寒气。
「您已故的婆婆……她的意念操控着阿花的人偶吗?」
阿路微敛下巴,咬牙点点头。
「居然用这种方式为难我们。」
她聚集住吉屋众人对阿花的回忆,塑造出形似阿花的幻影。
「起初,阿花只是偶尔现身。我们从工匠口中听闻此事,认定那是阿花的鬼魂,引发骚动后,她便频频出现,甚至开口说话。因为她是回忆构成的幻影。」
想起阿花的人愈多,思念愈强烈,幻影就会变得更有模有样。
「多么执着的意念,竟使出如此坏心的手段。」
回忆往往会带来欢笑,然而,此刻阿路的回忆却令她愤怒不已。
「虽然不甘心,但那实在是狡猾至极的作法。换成是婆婆的鬼魂出现,开口指责
『你们违背承诺,所以我要诅咒你们』,不知会怎样。」
住吉屋众人想必会极为惊惧,慨叹业障竟如此深重。
「不过,我们并未感到悲伤,也不觉得可怜。大嫂和我甚至不害怕,只是一肚子
火,忍不住痛骂老太婆纠缠不休。」
借着怒意,阿路讲起话更不留情面。
「不过,对象是阿花,真不晓得怎么处理。没错,我们个个拿阿花没辙。正因
对方以阿花的模样现身,我们满心难过、痛苦、歉疚,连不必苦恼的琐事都苦恼不已。」
阿近也有同感。
住吉屋的两对夫妻和阿梅,总会互相着想。由于太过亲密,往往动不动就想太
多,容易心慌意乱。阿花骤逝时,他们担心马上会轮到阿梅,紧张得失去理智,就是个例子。
「不过,您婆婆的鬼魂真是大费周章。」
阿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纯粹是不自主地低语。话一出口,她才想到这恐怕会令阿路不舒服。
「谁教她有的是时间。」阿路一脸不悦,「鬼魂没其他事可做,为了整我们,花
再多力气也愿意。」
阿路的口吻十分认真,阿近顿时无一言以对。
「对了,小一郎忽然冒出有趣的话。」
当时住吉屋里最冷静的,就是这名长子。
――我之前就觉得阿花姊姊有点奇怪。
原来是奶奶变成的。
「不过,婶婶,到底是不是奶奶变的也很可疑,搞不好是狐或狸猫变的。」
阿近忍不住笑出声。虽仍横眉竖目,阿路也噗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