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人偶被插针,阿梅小姐认为『阿花生气了,她恨我』,于是长出湿疹。不
管是不是阿累夫人和阿路夫人所愿,都与她们无关。」
「所谓的诅咒,就是这么回事。」
「还有……」阿民顺势接上一句,又略显犹豫地舔舔嘴唇。
「还有什么?」阿近催促她往下说。
「或许妳会认为婶婶很坏心,不过,每次看阿梅小姐为湿疹所苦,阿累夫人和阿
路夫人不见得都会感到难过。」
阿近也想过这点。
「是互相嫉妒的缘故吗?」
阿路会嫉妒阿累与阿梅是亲生母女,同样地,阿累也会嫉妒阿路与阿梅的感情。
阿累觉得阿梅喜欢养母,更胜于我这亲生母亲。
正因疼爱,才会憎恨。住吉屋里,为诅咒所困的两对父母和一个女儿,备受煎
熟,甚至扯进婆婆和阿花的亡灵。
阿民细细端详阿近
「老爷。」
她紧盯着阿近,执起伊兵卫的手。
「我们的阿近,在短短时间里,竟变得这般世故老练。」
「嗯,了不起。」
伊兵卫微微一笑,阿近颇感心虚。
「托您的福,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太过老练而长出褥疮。」
「别这么说嘛,奇异百物语还真有意思。」
「追究起来,就是嫉妒。」阿民正色道。「一个女儿身边有两对父母,一份财产
里分成两家店。不管台面上如何,难免不会暗自较劲,互别苗头。久而久之,囤积心底的事,自然需要宣泄的出口。这便是『竹林里冒出一千根针』的由来。」
住吉屋的人们,全隐身在暗藏细针的昏暗竹林里。
「我和阿路夫人谈得来,也很喜欢她。不过,世界就是这么小,我多少听过住吉
屋一些不堪入耳的传闻。」
他们本家与分家之间,其实处得并不融洽。由于本家的媳妇阿累个性柔弱,凡事
都听分家的媳妇阿路发号施令,心中颇有怨气。多右卫门和仙右卫门兄弟俩也一样,当初店里的财产一分为二、多右卫门至今仍耿耿于怀。
「究竟是传言属实,抑或当事人所言为真,我们无从得知。或许两边都带有一点
一点虚假,尴尬的情况隐而不表,芝麻小事却故意夸大。」
「连我也不晓得自己在外头有什么传言,世人又是如何谈论我。」阿民突然正经道,「所以,这是很好的教训。」
「因为我们家也有两个儿子。」
伊兵卫喃喃低语,搔着后颈。
「他们迟早得娶媳妇,到时便会有外人住进家中,一旦拥有新家庭,就可能为一些以往从没想过的事起争执。」
「必需先做好心理准备。」
「这种情况下,要是一味忍耐,导致内心的不满一再累积,身子早晚会吃不消。」
阿民发怒般加重语气。「阿累夫人和阿路夫人也真是的,若实在不满唠唠叨叨、
不肯接受双胞胎的婆婆,当场大打一架不就行了。同样地,妯娌之间有看不顺的地方,不如干脆直接亮爪子。正因不断压抑,情况才会变得这般复杂。」
伊兵卫微微挑眉。
「不过……做媳妇的可不都像妳这么强悍。」
阿近悄悄附和一句。「到头来,故事中根本没有鬼魂登场。截至目前为止,这是
最富世间俗味,也最能感同身受的人情故事。
阿民注望着阿近,低喃「怎么办」。
「要是伊一郎和富次郎为妳争风吃醋,妳会站在哪一边?」
阿近顿时慌了手脚,差点打翻餐具。伊兵卫朗声大笑,阿民却坚称不是开玩笑。
「婶婶,别笑话我了,请您去拜托灯庵老板帮忙吧。」
住吉屋的人们努力表现得「和颜悦色」,却变成不懂怎么收起「和颜悦色」,板起脸孔。此时,出面解救他们的,是麻脸的神明使者阿胜。
「无论如何,妳都想见她一面?」
「是的。要不然,总觉得有事挂在心头。」
「我明白了。」伊兵卫揽下这工作。
不过……
「最好再等一阵子。住吉屋没搬走,阿胜也不方便到我们家。」
于是,阿近多等十天。不过,之所以只等十天,是因住吉屋的人宛如鸟儿振翅飞离,匆匆忙忙收拾好店面,便迁往他处。
――今后,这两对夫妻仍会「和颜悦色」地一起生活吧。
他们搁下暗藏细针的竹林离开。望着人去楼空的邻家屋顶,阿近暗暗想着,希望
过往的一切能永远搁置于此。
阿胜来访当天,
「黑白之间」的花盆里插上菖蒲。此时离端午节尚早,但晨起前往附近习字所的童工新太,告诉阿近途中的运河沿岸长着茂盛的菖蒲,到那里一看,果然一片青翠,阿近开心地摘回几株。
那名体态柔美的女子,与菖蒲相当搭调。
与在「大七」擦身而过的那天一样,阿胜蒙着头巾,脸部遮去泰半。她低着头从后门走进屋内,悄然无声地来到「黑白之间」。
「恕我失礼。」
阿胜行一礼,取下头巾。
阿近既没倒抽一口气,也没眨眼,确实是这张脸。不过,说不吃惊是骗人的。
面对面一瞧,阿近发现阿胜美艳迷人。她才真的像人偶,不仅五官端整细致,肤
光胜雪,还有一头乌黑秀发。
看来,疱疮神特别喜欢美人。
「奴家名叫阿胜。」
阿胜嫣然一笑,眼角微微浮现皱纹。
人力中介商的灯庵老板,似乎已向阿胜解释过三岛屋的这项嗜好,所以不需叼
絮的开场白
阿近坦白道出对住吉屋故事的想法、同叔叔和婶婶的谈话内容,毫不隐瞒,阿胜则始终温柔地点着头聆听。自上次向阿岛吐露自己的遭遇后,阿近不曾在「黑白之间」讲这么多话。
最后,阿近像在倾诉内心的仰慕般说:「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见您一面。」
她吁一口气,感觉脸颊发烫,喉咙干渴。
彷佛看着气喘吁吁地高喊「娘,我回来了,今天发生这样一件事」的小孩,阿胜凝望阿近,眼中泛着笑意。
「府上的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真是明察秋毫。」
她连嗓音都很动听。
「由于是第一次承接住吉屋提议的工作,所以,尽管是灯庵老板介绍,我仍打算
回绝。因为我认为无法胜任。」
不过,阿路直接与她交涉,流着泪哭求――请先见阿梅一面,一面就好,若同情
她,就陪在她身旁吧。
「造访住吉屋后,我旋即改变想法。」
当时,阿梅并未发病。
「但重复长湿疹的部位,尤其是肌肤较柔软的手臂内侧等处,已微微形成黑痣。
阿梅小姐让我看过患处。」
阿胜于心不忍,浑身颤抖。
「所以,您就接下这项任务了吧?」
阿胜小巧的银杏返【注:江户末期流行的女性发型,特征是将发髻上方分成左右两边的半圆形。】发髻微微侧向一旁,优雅地点点头。
「我既不是神明的使者,也未分得神明的力量。」
纯粹是个吉祥物。
「吉祥物……」
「只要大移相信像我这样的人拥有驱魔的力量,我就能扮演好角色。,所谓的吉祥物,便是这么回事。」
常在婚礼和迎娶的场合中受邀,即是人们相信这项习俗的缘故。
「近来,相信的人减少许多。倒不如说,忌讳我们这种人出席喜庆场合的人也增加了。」
所以,这样的习俗应该会渐渐废除。
「我心想,住吉屋的这项差事,或许是我担任吉祥物的最后一项重要工作。」
「先前您住在隔壁,被当成神明般尊敬,会不会很不自在?」
「一点都不会。」阿胜瞇起双眼,「又不是被摆在神龛上祭拜。果真如此,我会
羞得无地自容。」
阿胜大多是跟在阿梅身边,陪她聊天、做女红或学才艺。
「我学过一点琴,能和阿梅小姐一起弹奏自娱。」
尽管不能粗鲁地直接问及阿胜的身世,但交谈中阿近隐约察觉,她若非出身武士之家,就是曾在达官显要的宅邸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