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此事无法奉告,请见谅。」
诸星坚持不能透露对方的身分,可见对方家世不凡,令人多所顾忌。
「她为何会变成鬼魂?是因死得凄惨吗?」
诸星一副「终于等到这句话」的模样,倾身向前。「她原就体弱多病,一直膝下无子。之后,她丈夫染指女侍,女侍有了身孕,产下一子。」
哎呀,初音伸手摀嘴。
「情况益发对夫人不利,她与丈夫的关系也逐渐恶化。另一方面,那名升格为侧
室的女侍则极为专横,完全没把夫人瞧在眼里,行事毫无忌惮。」
处在那令人窒息的生活中,最终引发悲剧。某个闷热的夏夜,夫人突然咯血昏厥,痛苦三天三夜后,溘然长逝。
「虽说体弱多病,但这样猝死太可疑。外头传言,夫人可能是遭人下毒。」
下手的是她丈夫,还是那名侧室?抑或是两人合谋?
新左卫门再度冷哼一声,「然后那名夫人就变成鬼怪,对吧。」
听到新左卫门轻描淡写的一句「变成鬼怪」,诸星开心地挑动浓眉。
「没错。宅邸里的仆佣纷纷目睹夫人现身,且不分昼夜。」
屋主和侧室十分畏惧鬼魂。屋主成天酗酒,那侧室则是日渐瘦弱。之前颇乖巧的
婴儿,夜里也害怕地啼哭。
「尽管如此,他们仍苦撑半年,最后实在无法忍受,逃也似地搬往他处。不
过……」
堪称是罪魁祸首的屋主和侧室虽已离去,但鬼魂还留在宅邸。接下来,改换邻居
目睹那名女鬼。
「她总是茫然伫立,有时站在庭院,有时站在缘廊,始终维持生前的模样。」
一眼便晓得不属于阳世,她的身影极为淡薄,而且……
「不知为何,即使没见过哪位夫人,也认得出是她。不过,再怎么定睛细瞧,都
看不出对方的五官,愈看就愈模糊,简直像无脸女。」
据说只有一个白色轮廓,隐隐浮现眼前。
「诡异的是,一切如比模糊,唯独夫人身上的和服花纹特别清晰,连夜晚都看得见。」
不像阳间的人吧?诸星主税语气莫名激动。
「见过幽灵的人,有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劲?
新左卫门暗暗懊悔「早知道就别问了」时,初音热中地回应。
「没什么特别的状况,至少没听过传闻,顶多会暂时感到浑身发冷。」
新左卫门叹口气。孔子在《论语》里主张不语怪力乱神,意思是不能随便谈论鬼神。绝非否定鬼神,但也没说能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话题,聊得如此开心。
「主税。」他略显不悦,「你嘴上尊我为师,暗地里却想测试我吧。」
新左卫门虽不是儒学家,但习过儒学。诸星以这座闹鬼的便宜宅邸为诱饵,想瞧瞧老师会如何看待此事。
新左卫门并未生气,反倒惊讶于诸星的肤浅。
诸星主税顿显慌乱,连忙移膝向前,拜倒在地,狂冒冷汗。
「岂敢。在下只是认为,若是老师,一定能在这幢宅邸安住,凭您的智慧和胆识,想必能轻易化解束缚在屋里的那位可怜夫人的怨念。」
「同样一件事,黑的都可能讲成白的。」
新左卫门撂下一句。诸星一改先前那泄气的假军学家模样,又露出小狗乞食般的
眼神。
「可是,这并非坏事,因为房租十分便宜。选小石川当武家的隐居所,算是相当
高级的。」
附带一提,万一真的在那座宅邸袒发生什么事……
「也能成为故事的题材。」
「你的说书场吗?」
「不,是老师的《眉毛录》。」
很早以前,加登新左卫门便习惯将身边的杂事和市内的见闻记録下来。那只是一般的日志,起初碰未取名。但初音说「这样岂不太无趣」,于是,最近他以「闲暇时拔眉毛打发无聊般微不足道的故事」的含意,命名为《眉毛录》。
新左卫门板着脸孔,初音依然笑盈盈。瞧她刚刚无比认真地发问,根本没半点恐惧之色。
「初音,妳不在乎吗?」
新左卫门不情愿地开口,初音从容地点头应声「不会」。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且她怨恨的对象已离开,没理由怨恨我们。若她真的现身,我愿充当她聊天的对象,向人倾吐后,多少能纾解郁积胸中的怨气。」
初音继续道。
「至今,我仍不时感到已故的父母就在身旁。待在阳世的我,就算无法与那位夫人的幽魂心意相通,常伴我左右的双亲灵魂也会助我一臂之力。」
诸星夸赞初音真是菩萨心肠。
「对了,那位夫人特别钟爱绣球花。每到花季,庭院里就会开满无数的绣球花。万紫千红。」
所以,人们管那座宅邸叫「绣球花宅邸」。
「那可真美。」初音嫣然一笑。
因着这样的缘由――
「师傅与初音夫人搬进绣球花宅邸。」
小师傅歇口气,端起冷茶啜饮。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如今「深考塾」的大师傅,已是一把老骨头,据阿岛打探得知,学员都称呼他「骨骸老师」,但当时他正值壮年。一名文武兼修的武士,认为鬼魂根本不足为惧,一笑置之,此事不难理解,但他的妻子初音如此从容,令阿近颇为惊讶。
「武士的妻女,都这么有胆识吗?」
阿近一问,小师傅露出为难之色。
「没这回事。其实初音夫人不算大胆……」他搔着鼻头,「应该说,不管年纪多大,她都像小姑娘一样。」
「小姑娘?」
「哎呀,这说法对阿近小姐有点失礼。总之,我师傅和初音夫人的人品,都远在
我之上',」
当真是望尘莫及,小师傅一脸认真地强调。阿近不禁莞尔。
或许是难为情,小师傅突然话锋一转。「初次听师傅提及这则轶闻时,我并未放
在心上,但自从与平先生出事后,我突然十分在意,便前往一探究竟,还到附近绕了几圈,四处打听,不过,大概是刚发生那起夺走人命的火灾,大伙都不露半点口风,没问出任何消息。」
小师傅当下想到,周遭有个与小石川渊源颇深的人。
「一名学员的母亲出身御家人之家,后来嫁给本所的商家。她的娘家就位于小石川。」
和她聊过后,才得知绣球花宅邸的来历。
「那位夫人猝死,与传出鬼魂的谣言之际,正好在她懂事的年纪,所以她清楚记
得左邻右舍间的传闻。」
虽然一样是小石川,但市町腹地广阔,连那学员的母亲也不晓得绣球花宅邸在何处,只知道种种传闻,可见傅闻散播得多远。
「据她所言,绣球花宅邸除鬼魂外,还发生其他怪事。」
经过大门前,不时会听见里头传出呻吟声。
「并非每晚都有女鬼在啜泣,而是断断续续传出低吼般的呻吟,且不分昼夜。」
听不清楚那声音在呢喃些什么。
「不是那位夫人的话声吗?」
「不知道。」小师傅侧头道。「当然,有人马上联想到鬼魂的传闻,推测是那位
夫人充满怨恨的诅咒声。」
亲耳听见那声音的人们之间,则有不同的看法。
「有的说是男声,有的坚称是女声,也有认为是童音的。」
「也许传闻散播的过程中,曾遭添油加醋。」
「对,应该是加上事后解释和虚构捏造,扩充不少。不过,另有一个不知算诡异还是奇妙的故事。」
传出来路不明的声响,在左邻右舍间引发骚动,是那名武士与侧室逃离绣球花宅
邸后的事。
而且,不是只隔半个月或一个月。绣球花宅邸人去楼空后,即将满一年之际,种
种异闻才开始流传。
阿近略感诧异,「此话当真?」
小师傅重重点头。
「告诉我这些往事的夫人并不迷信,也非爱说长道短的长舌妇。之前,她从未和
别人谈起。」
那是骇人听闻的故事,且不是大人可随意挂在嘴边闲聊的事。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提起那些传闻,遭父母狠狠训斥。父母严厉警告她,武士之女不该轻率谈论这类传闻。」
阿近频频点头。毕竟,夸奖和斥责会深深烙印在小孩心底。
「将宅邸夫人鬼魂与一年后才传出的诡异声响联想在一起的人,是如何解释的呢?」
小师傅微微瞪大眼睛。「不傀是阿近小姐,反应真快。」
「深考塾」的小师傅夸赞阿近。
「有人认为,那位夫人的鬼魂终于在一年后除掉可恶的丈夫与侧室。末了,他们
互相诅咒,为彼此的怨念束缚,囚禁在绣球花宅邸里。而发出诡异声响的,就是那三个困在人世,无法前往极乐世界,鎭日悲叹的幽魂。」
阿近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真会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