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是五官模糊,活像无脸女吗?」

自古以来,只要无脸人出现,一定都是貉的戏法。

「有这种事?」

「当然。」

初音笑着回句「既然你这么说,应该没错」,不再坚持。

「总之,要是那家伙敢胡来,就得好好教训。今后我也会多留神。」

「不过,野兽或许比我们早定居此地。」

「但付房租的是我们啊。」

两人经过一番讨论,几天后发生一件事。

从早上开始飘落的小雨,在中午前止歇,太阳微微露脸。温湿的南风吹拂,无比闷热。新左卫门光坐在书房里,便已汗流浃背,忙进忙出的初音当然更严重,嘴里直叨念着「真受不了」。未时(下午两点)刚过,突然改吹起北风。紧接着,一团鸟云疾速涌现。

天际传来一阵不祥的隆隆巨响。

「哎呀,糟糕。」

初音急忙收拾晾在屋外的衣服。新左卫门也踏出走廊,准备关上书房和起居室的防雨窗。此时,有个东西迅如飞箭地从庭院树丛间穿过。

是一只白、黑、褐三色的花猫,大概是散步途中遭遇雷雨吧。见牠往初音所在的晒衣场奔去,新左卫门也顺着宅邸外侧的缘廊尾随在后。

初音捧着衣物。雨滴已从天而降,踏脚石的颜色因雨斑驳。那只花猫走到踏脚石前,倏地潜身紧贴在茂密的杂草间。从牠高高竖起的尾巴,看得出牠的藏身位置。

「初音,那里有只猫……」

左卫门出声叫唤时,那只猫发出低吼。初音察觉转身,便见猫窜出草丛,弓背竖起全身的毛,再度发出低吼。

新左卫门、心头一惊。那只猫并不是对着初音吼,而是越过她身后,朝缘廊内侧的雪见障子阴影处摆出威吓的姿态。牠双眼上挑,呲牙裂嘴,几欲飞扑上前,但

也像随时会拔腿就跑。

突然遮天蔽日的乌云,使得庭院一片昏暗。没有亮光,屋内自然更幽暗。晒衣场那一侧的缘廊向南,里头是夫妻俩的卧房。新左卫门在走廊,而初音在晒衣场,现下房内别无他人。

然而,花猫却不断朝那里低吼。

新左卫门注视着花猫威吓的方向。初音走近那只猫,发现丈夫在场,也转头望向卧室。

蓦地,隔开寝室和缘廊的纸门后方,一团黑暗满溢而出――只能如此形容。里头藏着一个比全暗的寝室漆黑的东西。

头顶电光一闪,初音不禁缩起脖子。瞬息之间,新左卫门瞧见那东西的原貌。

在突如其来的闪电下,藏身纸门后方的轮廓清楚浮现。那是一团漆黑之物,高度与十岁左右的孩童相仿,形体不明。看起来就只是一团块状物。

花猫已不像低吼,更接近悲鸣。接着,牠发出连雷声也无法掩盖的凄厉叫声,蹦

蹦跳跳地逃离。

此时,新左卫门听见一个声音。不是猫叫,也不是雷鸣,更不是初音的话声。

那是「噢啊」地叫声。

看见那团漆黑之物在纸门后方打个滚,逃往屋内,新左卫门随即意会。

刚刚是漆黑之物的声音。它受雷声惊吓,发出一声「噢啊」,慌忙逃离。

初音捧着衣服,准备踏上缘廊。新左卫门赤脚跃进庭院,奔往她身旁。

「别进卧室!」

新左卫门拉住妻子的衣袖,将她带往外面。此际,天空下起倾盆大雨。

「老爷,怎么啦?」

新左卫阶搂着双目圆睁的初音,紧盯着卧房暗处。

「妳没看到那个吗?」

妻子在一旁,他不仅手臂起鸡皮疙瘩、背脊发冷,甚至冒出令妻子发噱的话。

恐怕全是一时眼花。突如其来的午后雷阵雨,让屋子内外顿时笼罩在昏暗下,形

成原本不存在的暗影。那「噢啊」的「声音」,当然也不是声音,而是掺杂在雨声中的梁柱挤压声。

话说回来,所谓绣球花宅邸的鬼故事,新左卫门压根不相信。他并非瞧不起这些事,也没否认宣称目睹鬼魂的人口中的传闻。

应该真的有人目睹,不过那是错觉,而听传闻的人,也为气氛感染,彷佛亲眼见过。

鬼魂的五官模糊不明,其实是因大部分的人都不晓得那位夫人的长相,这种推论反而较能接受。若清楚描述鬼魂的长相,经比对后,与那位夫人不太一样,鬼故事就讲不下去了,此时要强调是「无脸女」――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宅邸一旦无人居住,便常传出古怪的声响,那应该是风声或鸟兽的叫声吧。屋子若没人打理,会逐渐毁损,形成意想不到的缝隙,屋瓦,漆面也会斑驳剥落,发出嘈杂声响。至于野兽,自从搬进这里,在庭院发现猫的踪影后,他不禁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猫发情或争地盘时,叫声特别凄厉。听在那些打心底认为宅邸不对劲,有鬼怪出没的人们耳中,自然会认为是不属于阳间的声音。

怪力乱神之事不该随意挂在嘴上,而要正经谈论。谨记这一点,绣球花宅邸发生(传出)的怪事都能加以解释。不过,这样的解释若不能让内心获得平静,不管讲再多道理,再怎么训斥,甚或嘲笑,都无济于事。所以,新左卫门一向保持沉默。

然而……

――我因一时眼花心生迷惑,甚至产生幻听。

恢复冷静后,新左卫门为脱口而出的话感到羞惭,如同先前引用古老传说,称藏身屋里的是貉,向初音蒙混一样,他答道:

「那个像妖怪的东西,搞不好真的是草鞋。器物历经百年,会化身为妖物,或许

这宅邸的某处,藏着一双老旧的草鞋。」

屋龄不过十年的宅邸,不太可能有上百年的器物,初音却率真地回应「那我们仔细找找吧」。

「先母曾告诉我,若疏于炉灶的打扫,便会涌现不净之物。那也是在警惕人们不好好爱惜,器物就会变成妖怪。」

之后,历经几场大雷雨,梅雨季终于结束。长一郎夫妇像一直在等候夏天来临般,从赤坂新町带着孙子上门,还拎着一盆牵牛花。

「我猜想,爹娘现下约莫已住惯。」

长一郎言词十分得体,但事后他偷偷透露,其实是媳妇害怕宅邸的传闻,迟迟不

肯来。

年方七岁的孙子,起先规规矩矩的待着,不久便觉得这宽敞的宅邸不太一样,好

奇地东奔西跑。不知打哪听到的,一脚踏进防雨窗紧闭,不曾使用的房间时,他对新左卫门说「爷爷,这里有好多不准打开的房间」。早就从上次雷雨天的「眼花事件」中重新振作的新左卫门,闻言朗声大笑。

长男一家在此度过悠闲的夏日。然而,当红轮西下,宅邸内逐渐变暗时,媳妇顿

显坐立不安。她坦言想趁天黑前返家。

离开前,孙儿前往茅厕。位于宅邸北侧的茅厕一带,已是一片昏暗。媳妇陪着他去,半晌过后,却面如白蜡地返回。

「茅厕旁的南天竹底下,好像躲着什么东西。」

那束西似乎在窥望他们,她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动静。

孙子也附和。「我猜那是猫,所以模仿老鼠的叫声。虽然毫无反应,却仍躲在那里,我便拣小石头丢去。」

「然后呢?」

「树木一阵摇晃,那东西逃往庭院。」

孙子毫不畏怯,反倒一脸兴味盎然。

初音望向新左卫门,他佯装不知。

「如眼前所见,这座庭院就像野外,似乎栖息着不少野兽。多亏牠们,屋里没半只老鼠,帮我们很大的忙。」

这么说,可能是狸猫喽。孙子喜出望外,唯有媳妇脸色益发苍白。

「不过,那东西挺高大的。」

孙子比着自己腰带的高度

「真有那么黑的野兽吗?」

宛若浓稠的黑暗凝聚在南天竹底下。

那天晚上,新左卫门执蜡烛前往茅厕。夜空挂着半月,平常根本不需要照明。他

刻意带着烛火,与其说是觉得阴森,不如说是感到生气。

白昼的暑气沉积在夏日庭院里,夜气紧缠全身。

新左卫门以烛光照向南天竹。其中有两株并立而生,由于从未请园艺师傅修剪,枝桠恣意延伸,绿叶浓密,高度与矮小的新左卫门一般高。

他发现有个像黑暗凝聚成的黝黑之物。

「你这样不对喔。」

他不自主地开口。

「让女人和小孩受惊吓,一点都不光采。」

仔细一想,他实在不晓得自己何出此言。明明不确定那里有没有东西,他却刻意

摆出严峻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是野兽,还是哪来的妖怪,假如有话想说,就大大方方现身,不要

偷偷摸摸。」

只有一片死寂的庭院在听他的教诲。

新左卫门突然觉得自己好蠢,不禁露出苦笑。此时……

「啊哇。」

脚边传来声响。放鞋的石板旁设有净手钵,放着半圆形的木盖及小木勺。

那木勺掉落在地,有个东西从净手钵旁逃走。

新左卫门持蜡烛追上。烛光投射的狭窄光圈角落,映照出一团拖着下襬的黑色块状物,一路往前跑。

新左卫门呆立原地,直到烛火因手酸而摇摇晃晃。

刚刚那是什么?

又传来声音。这次绝对没听错,感觉带着慌张及畏怯。

――难不成那东西会害怕?

是挨我骂的关系吗?还是害怕我生气的表情?果真如此,根本和传说不一样,一点都不像妖怪。

这事不能告诉初音,他还没决定怎么启齿。

不过,他并未花太多时间做决定。隔天晚餐时,妻子主动提起这件事。

「抱歉,今天的晚餐很简单吧?」

白饭配腌菜,佐菜是小鱼干。

「其实我原本准备了山药泥,却全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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