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药泥是新左卫门的最爱。

「那是结实可口的山药,我磨成泥后放进磨钵,转身想取汤汁搅拌……」

磨钵突然翻倒,山药泥洒满地。

「不是我粗心弄翻的,而是有谁恶作剧。」

初音一脸伤脑筋,眼中却带着笑意。新左卫门闻言浑身一僵,初音则十分泰然。

「会是谁?」

「就是你前几天说的那个东西啊。」

嗯,应该是它闯的祸,初音自顾自地点头道。

「你形容它像草鞋,真的一点也没错。不过,每次它一动,形体就会改变,感觉

胖嘟嘟的,弹力十足。」

「初、初音。」

初音毫不理会慌张的丈夫。

「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脚,甚至连脸在哪里都瞧不出。可是,好像有上下之

分。它靠近流理台外缘,往磨钵里窥望。」

初音转过头,它急忙逃离,因为动作过猛,才打翻磨钵。

「山药泥从头……应该说从上面淋下吧,它连忙往外逃。速度飞快,不知是像弹跳,还是像滑行,宛如流动的水。」

妳当时清醒吗?新左卫门忍不住高声问。

「嗯,那发生在白天,而且是我亲眼所见。」

初音接着道。

「山药泥十分浓稠,连我在磨时都觉得手痒。那东西淋了整身,它若有生命,想

必痛苦得要命。」

果不其然,竖耳细听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

「它痒得难受。」

初音循声轻松找到它的藏身处。那是厨房旁的小房间,由于铺有木板,充当收放锅子和餐具的贮藏室。

「地上残留山药泥的痕别。」

黝黑之物躲在架子和木箱后哭泣,频频钻动,彷佛痛苦万分。

「欸,你瞧,山药泥一碰就会发痒呢。我一出声,它便簌簌发颤,缩起身子。」

你先到井边冲洗,我去调醋酸水,洗完再淋醋酸水。初音双手插腰,低头喝斥道。接着,初音让开路,黝黑之物便垂头丧气地前往井边。

「之后,我提一桶醋酸水追上,却不见它的身影,大概是天还亮着的缘故。」

不得已,初音扯开嗓门喊「喂,醋酸水来喽」,把水桶放在井边的竹林旁,佯装离去,躲在暗处窥望。

不久,桶内的醋酸水哗啦哗啦跳动。定睛一看,黝黑之物在桶边泼水。

――要洗干净喔。

初音露脸叮咛,那束西大吃一惊,激起一阵水波,缓缓滑行而出。

「它好像觉得很刺眼……」

「觉得刺眼?」新左卫门插嘴。

「嗯,应该是怕阳光吧。」

――这次学到教训,下次就别胡来喽。

听初音这么叮咛,那东西应声「啊哇」。

「老爷。」

初音双眸清亮无比。

「不管那是什么,我都明白了一件事。它是个孩子,年幼的孩子。」

小师傅说到这里,暂停片刻,现场弥漫着一股愉悦的沉默。

「初音夫人……」

阿近侧着头寻思合适的形容,嫣然一笑。

「真是既温柔,又有胆识。」

阿近也很想夸她可爱。

小师傅腼腆一笑。「凡事夫人都不会想得太复杂。她曾说,像我师傅这么难侍候

的人,要当他的妻子,就得这样。」

一只大小如孩童,形状像草鞋,全身黝黑,一动便全身抖不停的奇怪生物,换成

是普通人撞见,恐怕还不及细想,便先吓得双腿发软。

「黝黑之物大概是觉得山药泥很罕见,才会靠过来吧?但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若是生物,应该会吃些束西。」

小师傅闻言频频眨眼。

「不愧是阿近小姐,对这类故事真的是习以为常。」

您是第一个注意到这情形的人。

「它不需要进食。不过,每次给食物,它都很高兴。」

「高兴?。」

「是的,这点也很像孩童。它特别喜欢水果干,因为颜色和形状都很美。」

大部分的水果干,都做成花和叶子的形状,有时也会仿鸟或鱼的外形,颜色更是五彩缤纷。那黝黑之物就喜欢这样。

「它不是拿来吃,而是收藏在窝里。偶尔初音夫人前去探望,便会发现潮湿的水果亁散落一地。」

「您刚刚提到『窝』……」

「那是绣球花宅邸没使用的房间。如初音夫人所料,它怕阳光,喜欢黑暗。」

有时它会爬上阁楼,或钻进地板下。

「太阳一下山,屋内变得昏暗,它甚至曾挨近师傅和初音夫人身旁。尽管怕光,但不至于一照光就毙命。」

发生山药泥那场骚动时,厨房虽点着灯,但器具和家具后方仍有不少阴暗处。它就是挑这些地方移动,从暗处探出头(像是头的部位)。

在脑海里想象后,不禁觉得它十分可爱。不,若身历其境,阿近没把握能像初音

那般沉稳。

「抱歉,一时讲得太快。」小师傅微微低头鞠躬。「那起『山药泥事件』,从头到尾都只是初音夫人的个人经历,并非师傅亲眼目睹。所以,不管初音夫人描述得再活灵活现,师傅仍不肯相信。」

――初音,有时人虽醒着,一样会做梦。

「师傅还这么劝道,完全不向初音夫人妥协。」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随便谈论神怪,也不人云亦云。

「不过,初音夫人也不是易与之辈,不会因他一句话就退让。」

小师傅再度展露笑颜,开心地继续道。

「她心想,既然如此,我就拿出铁证让你见识。于是着手驯服那只黝黑的生物。」

「驯服?」

「初音夫人想让它乖乖听话,一唤它就出现。」

那黝黑生物喜欢水果干,便是驯服过程中的发现。

「就像拿食物喂野狗、野猫一样。」

不过,棘手的是,它虽有好奇心,却不吃食物。

「初音夫人花了约一个月尝试,不断改变方法和诱饵。」

或许是初音曾拿醋酸水帮忙除痒,那黝黑生物感恩在心,对她有股亲近感。每当

初音独自一人时,它就会悄悄靠近。洗衣或缝补衣服时,初音猛然抬头,常会发现那黝黑的草鞋从屏风后窥望她。

「可是,它绝不会在师傅面前现身。若初音夫人突然要师傅过来,它便会急忙逃

走。」

初音益发不肯认输,连加登新左卫门都不禁担心妻子精神出状况。

「先前媳妇和孙子说过那样的话,而师傅本身也有过奇特的经验,所以无法断然

否定初音夫人的想法。不过,看初音夫人整天睁大眼睛追着妖怪跑,仍不免担心。」

两人独处的生活,像这种时候就容易起冲突。假如有女侍在一旁,双方也会比较

冷静,可惜偏偏不是那样。

――妳好像变了个人。

――因为你不相信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

「师傅对自己紊乱的心绪感到不安,同时深切反省,初音夫人对那妖怪如此执着,恐怕是离开儿子和孙儿们独自生活,过于寂寞所致。」

阿近暗想,加登新左卫门也算是个温柔的人。

「不过……」小师傅朝膝盖使劲一拍,「之后,师傅终于明白初音夫人是对的。放下心头的大石。」

起因是新左卫门感染风寒,卧病在床。

「他连续多日高烧不退,请大夫诊治,服用药汤,仍不见效。」

初音无比担心害怕。

「师傅个头小,但身子骨强健,连鼻塞或流鼻水都很少有。虽然后来中风,可当

他一恢复意识,便开口喊饿。」

新左卫门因高烧意识不清,终日躺在床上,连如厕都有困难。

「平时愈是健壮的人,愈可能一病不起。想到有这样的危险性,初音夫人忐忑难安,独自在厨房掉眼泪。」

此时,那黝黑生物突然现身,凑向初音,抖动着身子,像要告诉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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