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勉强让「黑助」站立,看准它头顶到达的位置,以墨水在柱子上画下印记。

「今后我会不时丈量你的身体太小,知道吗?」

「黑助」紧贴着柱子,晃动身躯。

「欸,黑助。」

不能跟初音说喔,新左卫门悄声道。

「我不会骂你,也不会生气,所以告诉我吧。其实,你不太喜欢我和初音的碰触,对不对?」

「黑助」沿柱子蜷起身子,变得和牡丹饼一样圆。若它是人类的小孩,就像紧抱双膝蹲在地上吧。

「你一直为了我与初音极力忍耐,对吧?不过,这次因为那名醉汉,你身体虚弱

不少,要继续忍耐,实在很难受,是不是?」

「黑助」缩得更小更圆,宛如把脸埋进双膝间的孩童。

「再说一次,我不会生气,初音也是。我们疼爱你,希望你能健健康康,所以想

知道真相。」

「黑助」全身蜷缩。

新左卫门思忖片刻,扎在他心头的细针悄悄钻动。

「抱歉,黑助。我想确认一下。」

新左卫门伸出右手,在「黑助」面前摊开掌心。

「接下来,我要摸你。会有点用力,可以吗?」

「黑助」蛰伏不动。新左卫颔首,下定决心,按向缩成一团的「黑助」头顶。

不似出事时那般松松垮垮,有股温热感。不过,以前不经意地碰「黑助」时,触感更为扎实。在新左卫门眼中,「黑助」消瘦许多,身形更显单薄。

新左卫门按住「黑助」,缓缓由一数到五,移开手后,不禁倒抽口气。

「黑助」头顶留下一个和新左卫门手掌相同大小的凹痕。

「对不起,黑助。」

新左卫门听见自己的话声在颤抖。

「你可以离开了。」

「黑助」重新缩起身子,迅速穿越书房,从雪见障子微开的缝隙逃往缘廊,又钻

进底下。

直到初音采买返回、出声叫唤前,新左卫门始终呆坐原地,甚至忘记将座灯归

位。

之后,经过四个昼夜,「黑助」都不见踪影。正确地说,是没出现在初音面前,而是一天一次,只在新左卫门单独待在书房时才会现身。等新左卫门看过凹痕的情况后,旋即跑到某处躲起来。

新左卫门编个借口,告诉初音「黑助」也喜欢在春天打盹,最近常睡在地板底下,妳就别去找了。

――黑助晓得我为何按它头顶。

若初音瞧见它头上的掌形凹痕,想必又会气得质问「为什么」,「黑助」料到这点,所以刻意避不见面。

并非新左卫门想太多,四个昼夜过去,凹痕不再明显后,「黑助」才总算出现在初音面前。

一团雾逐渐笼罩在新左卫门胸口。那不是不安的浓雾,而是用来掩饰不安的浓雾。。他不想正视自己的新发现,那已不是从外部扎进他心头的细针。

我和初音或许犯下严重的错误。

新左卫门心神不宁,但仍保持沉默。他渴望有机会整理心中的假设,同时考虑到

初音的心情,迟迟说不出口。假如能够,他希望再次验证这项假设。

不过,那肯定又会让「黑助」受苦,新左卫门暗忖。

表面上,新左卫门一如往常,其实,他瞒着初音,每半个月就量一次「黑助」的大小。「黑助」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新左卫门在书房里叫唤,马上现身,乖乖贴着柱子站立。

转眼春夏过去,当秋风吹起时,事实已不言自明。

「黑助」一点一点变小,且消瘦的速度愈来愈快,为加以确认,新左卫门原本每

半个月一次的丈量,改为十天一次,不久后又改为五天一次。每次「黑助」都明显缩小。

今年中秋举行赏月宴时,天空万里无云。初音希望「黑助」开心,比去年更卖力装饰,除糯米丸子外,还准备许多漂亮的甜点。

夫妻俩坐在绣球花宅邸的缘廊,与「黑助」一起仰望明月。初音吟了几首俳句,新左卫门则讲了几个和满月有关的日本及中国传说。初音唱歌时,「黑助」也跟着哼唱。摆在缘廊上的浴盆装满水,映照着皎洁的圆月。

「今晚,黑助最喜欢的月亮会降临这处缘廊,就请月亮整夜都留在浴盆里吧。」

初音愉快地说着,「黑助」也从庭院树上应一声「啊哇」。

「明明有许多点心,怎么不下来呢?」

去年也是在缘廊一同欣赏中秋明月。当时,「黑助」在夫妻俩脚边,快乐得又是转圈,又是抖动身躯仰望明月。今年「黑助却一直待在树上,静静躲在枝叶间。

「大概是今年的满月太亮,黑助觉得刺眼吧。去年天空云层较多。」

新左卫门心知应是另有原因,仍刻意这么说。初音或许已察觉,期待与担忧同时

涌上他喉头。

最近就算没密集丈量,也能明显看出「黑助」较早春时缩小许多,恰巧回到先前因诸星主税变得衰弱期间的大小,比新左卫门更常与「黑助」共处的初音,不可能浑然未觉。

「老爷。」

夫陡俩举杯对饮后,初音悄悄把酒杯放回盘子上,面向丈夫。

「有件事我要和你道歉。」

「什么?」

「最近,诸星先生不是都没来吗?上次喝得酩酊大醉后,他便很少上门。」

新左卫门应声「嗯」。

「你觉得很奇怪吧?」

我拜托他,今后不要再到家里来。

「那是三月初的事。因为我不希望再发生那样的情况,请原谅我擅自作主。」

月光照耀下,初音脸色益发苍白,低垂的眼皮彷佛变得透明。新左卫门莞尔一笑。

「他原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妳下逐客令后,诸星就乖乖

离开吗?」

初音颔首。「我告诉他,这里是隐居地,希望能过平静的生活,他听完应句『明白了』,随即离去。他只要我转告,请你爱惜身体,切莫过于钻研学问。」

「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从这点来看,他已明白妳的意思。虽然礼仪欠佳,但他

并不坏。」

我知道,初音回答。

「黑助」在树木顶端唱起儿歌。飘荡在萧索枝桠间的歌声,令夫妻俩听得入神。

数天后――

新左卫门一如平常待在书房里。突然间,厨房传来初音的大叫,接着发出一声轰

然巨响,似乎翻倒东西。

新左卫门急忙奔向厨房,却没看到初音的身影,不禁愣住。此时,从充当贮藏室

的小房间,传出初音「老爷、老爷」叫唤声,语气相当惊慌。

「怎么啦?」新左卫门踏进房内,也发出一声惊呼。

几个木箱翻落在地,似乎是层板松脱。里头的器具和填塞缝隙用的米糠,随箱盖

飞出,现场一片狼藉。初音倒卧其中,「黑助」覆在她身上。

「发生什么事!」

新左卫门冲向紧紧抱着「黑助」的初音,将她们一并扶起。

层板松脱,木箱重重往初音头顶落下时,一旁的「黑助」迅速扑向初音。

「它可能受伤了。黑助、黑助!」

初音放声叫唤,频频摇晃「黑助」。「黑助」瘫软地伸长身子,一动也不动。

「妳有没有受伤?」

「我不重要,先救黑助!」

新左卫门抱起「黑助」,冲回屋内,初音紧跟在后。为遮蔽阳光,她急忙关上防

雨窗。

新左卫门将「黑助」放进它惯用的浴盆,额头冷汗直冒。「黑助」身上看不出任何伤痕,却又变得松垮垮的。

与浴盆相较之下,一看就知道「黑助」缩小许多。它半瘫在外头,已无力好好待在盆里。

而且,它身上留有新左卫门和初音的手痕。

初音遮去房内所有亮光,奔向浴盆旁。见她面色惨白,前额破皮处流下一道血痕,新左卫执起妻子的手。

「妳得先疗伤。」

「可是……」

「跟我来就对了。」

新左卫门几乎是将初音扛出房外。以备好的药简单治疗后,初音泪如雨下。

「都是我害的,黑助挺身保护我。」

「我知道、我知道,妳乖乖躺着休息吧。」

初音本想起身,新左卫门训了她一顿,接着悄悄回到「黑助」身边。

新左卫门朝黑暗中叫唤。感觉到「黑助」有动静,他卸下紧绷的情绪,安心不少。

「啊,太好了。」

此时,微微传来吹泡泡般的一声「啊哇」。

「黑助,谢谢你,初音平安 无事。她没受伤,都是你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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