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哭着说,他应该早点死才对。」
他不愿看村子变成这副模样。
「于是,我下定决心待到春天,仔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让富一遭到杀
害。」
行然坊在猪之介耳边低语:
――老爷子,你那把火枪借我一用。
「我之前听说,老爷子的儿子没当猎人,他的火枪被视为名人的火枪,受到妥善
珍藏。」
阿近和阿胜闻言直眨眼,行然坊露出苦笑。
「没什么啦,我当时和现在一样,对火枪一窍不通,只是心想,必要时或许能拿来威胁众人,毕竟村里的男丁个个孔武有力,我势单力薄,多一样武器防身总是好的。」
向猪之介借来的火枪、火药,子弹,行然坊以草席包好带进寺内。藏在寝室的地板下后,他心里踏实许多。
「之后的日子,村民和我都戴着假面具,像狸和狐一样互相欺瞒。不过……」
这种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事情最早是发生在那个月月底。」
一名负责看守富一的村人,来到合心寺。他说富一最近都在小屋里做东西,接着解开包袱,让方丈看一尊粗糙的佛像。
「虽称为佛像,但乍见只是一块普通的木头,然而,定睛细瞧,表面会逐渐浮现
佛的模样。」
木材的纹路,加上零散的木节,俨然呈现佛的宝相,富一再以笔墨勾勒轮廓。
「富一指着火炉里将燃的一块木柴,声称上头有佛,便取了出来。」
――你看,在这里。
「富一比出佛的身躯及法相。凝神注视,确实有那么点像,但若他没说,根本不
会发现。」
看守的村人不忍心放入火中,暂目搁置一旁。于是,富一拿起那块木柴不断抚
摸,左觑右瞧。
「过了一晚,富一仍反复轻抚木柴,似乎相当爱惜。他向村人磕头,拜托对方出
借沾墨的毛笔,他想描绘佛的模样。」
――这样便能替阿初和我的孩子祈福。
「经富一这么一说,对两人的死心存几分愧疚的村人,也无法置之不理。他带来毛笔和砚墨后,富一欢欣不已地在木柴上画出佛的形体。」
隔没几天,富一又发现一块类似的木柴 并加以勾勒,这次佛像的模样更为清楚。见富一态度恭顺,且画的是佛像……
「看守人带了一个回去,让方丈过目。」
觉念方丈既没夸赞,也没训斥。
「然而,当看守人道出富一希望能将这尊佛像放在合心寺时,方丈旋即悍然拒绝。」
――不能放在寺里。木柴就是木柴,拿去烧毁。
「我十分在意,于是借来一瞧,确实像佛的模样。而且,笔墨巧妙地描绘出形
体。」
于是,行然坊向看守人讨了那块木头。
「我说要送给猪之介爷爷,对方便答应我的请求。」
猪之介开心地摆在枕边,行然坊在那尊佛像前为猪之介诵经。
「我当时想尽各种方法,只是希望让老爷子的心情放松一些。」
数天后,传来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原本卧病在床的猪之介老爷爷,竟然能起身了。」
行然坊火速赶去探望。只见猪之介已折好棉被,换妥衣服,坐在火炉旁。他盘着腿,怀中抱着孙儿,气色好得教人不敢相信。
「这都得感谢富一画的木柴佛像。」
我肚里的硬块变小,不再疼痛。吃得下饭,烧也退去。
――多亏佛祖的力量,我终于痊愈!
「他确实奇迹地痊愈。」
行然坊的话声和阿岛刚才一样,像口中嚼着什么奇怪东西。
「因为那是个小山村,事情马上就传开,有人心怀崇敬地膜拜富一的木佛像,有人则是半信半疑。有人说想要那个木佛,也有人认为怎么可能,那木佛像一定是狐狸变的,大概是富一关在山里的期间遭狐狸附身。」
众人意见相左,争论不休。
「当村民间引发纠纷时,觉念方丈大为不悦,狠狠训斥半藏村长一顿,并命他马
第上拿走猪之介爷爷那块木柴,丢进火炉烧毁。」
半藏亲眼目睹如风中残烛的猪之介恢复健康,对富一的木佛有点动心。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觉念万丈,不敢违抗他的权威。
不得已,虽然百般不愿,半藏仍前往猪之介的住处。
「他极力说服老爷子,想拿走木佛,老爷子也没抵抗,乖乖递出那块浮现佛像形体的木柴,喃喃低语……」
――半藏,你想丢进火里对吧?木佛像早已看出。不过,你是办不到的。一旦碰触木佛像,你那只手就会抬不起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半藏一触及木佛像,马上汗如雨下,别说抬起手,连动根手指都没办法。
「这么一来,连半藏也认输,成为木佛像的信徒。」
半藏亲自前往富一的小屋。后来富一又从木柴堆中找出两尊佛像,加以描绘。于
是半藏捧着三尊木佛像,返回村里。
「他瞒着觉念方丈,将木佛像送给深受病痛折磨的村民,让他们膜拜。最后妳们
猜怎样?」
行然坊摊开双手,两颗大眼骨碌碌地转动。
「这些人也都马上康复。」
膝盖的酸痛消失、牙疼痊愈、小孩的久咳立即止歇,甚至有天生的胎记转瞬除去
的案例。
「木佛像灵验的消息传开后,连原本不以为然的人亦心生期待,欲望远胜信仰。果真那么有效,便会想亲自试试,这也是人之常情。」
半藏不到三天就会去一趟富一的小屋。富一态度沉稳,俨然成为活菩萨,不断找出木佛像,加以描绘。而半藏则不断带回村里,木佛像持续展现神迹。
时值冬天,要找出身体没半点疼痛不适的人,反倒不容易,而他们都陆续不药而愈。对了……」
行然坊苦笑道。
「女孩子中,甚至有人因困扰多年的黑痣脱落,而欣喜若狂。」
不到半个月,富一的木佛像已传遍这小山村的每一户人家。
「在那之前,方丈大人都怎么处理?他不会完全没发现吧?」
一听阿近询问,行然坊收起苦笑,像要放松紧绷的双颊般,以粗指搔抓下巴。
「应该已看出情况不太对劲,但半藏村长巧妙地要村民保持低调,小心翼翼不让此事传进觉念方丈耳中,所以不太容易抓到众人的狐狸尾巴。假如不是当场逮个正着,多的是借口。只要若无其事地坚称是平日虔诚信佛才恢复健康,一切都是方丈大人的功劳,觉念方丈便无法追究。」
唯独合心寺被蒙在鼓里。若不是和猪之介爷爷有这层关系,行然坊对富一的木佛像引发的「灵验神迹」不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馆形的村民相当团结,且十分小心谨慎,无论何种情况都一样。」
即使是违背村里最具权威的觉念方丈也一样。
「何况,那些受木佛像的信仰影响的村民,并未失去对觉念方丈的敬重。方丈大
人的威信仍在,只是木佛像的事一直瞒着没让他知道罢了。」
「毕竟馆形的寺院,地位如同衙门。」
「没错。合心寺很重要,木佛像赐予的恩惠也很重要。」
行然坊的口吻虽然有点开玩笑,眼神却益发阴沉。
「不过,人心还真是善变。」
多亏木佛像,人们对富一的憎恨烟消雾散。
「非但如此,甚至有人说,发现木佛像加以描绘的富一也是活菩萨,想当面膜拜他,之前明明那么憎恨、轻蔑,并百般虐待他。」
尽管村民的态度丕变,富一依旧恭顺。
「虽然他一样瘦骨嶙峋,但现下三餐无虞,已略微恢复元气。但他似乎不打算逃离小屋,仍每天摸着木柴,从中找寻佛像。」
在半藏的命令下,富一的脚镣卸除。因为富一表示,若能自由在这一带行走,便
能从森林中寻获更尊贵的佛像。
――我一定会找出更好的佛像,守护馆形不受任何灾厄侵扰,日益繁荣富贵。
「山里的某处有这样的佛像,富一听得到佛在呼唤他。」
于是,富一白天都在大雪覆盖的北山中徘徊,且身边有一名男子随行。不是为了监视他,而是不让他迷路受冻。
随行的人与日俱增。大伙都想助富一一臂之力,自愿进入北山。
――佛像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不知得花多少时间。各位,这样你们也不介意吗?还是愿意帮我吗?
面对恭敬提问的富一,村民紧握他的手,誓言鼎力相助,纷纷跟随他。
「过了一个月,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村里只留下看守的老人和孩童,其他人全随富一入山。若是平时,村民会像态冬眠般窝在家里过冬,但最近每天都相当热闹,犹如出发前往山中打猎。」
这么一来,总会露出马脚。事情肇始于合心寺的轮值人员,由于他也想到山里寻找佛像,便擅自离开寺院,导致一切穿帮。
觉念方丈勃然大怒。
「村民慌得手足无措,一个个排坐在正殿的主佛前,磕头谢罪。」
觉念方丈不只痛骂众人一顿,还命令他们将家中的富一木佛像全交到合心寺,他
要亲手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