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刚才从森林里回来。」

「哦,去摘采制作颜料的材料吧。」

「嗯,采了很多。」

阿松停下脚步后,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她弓着身,双手撑膝,喘息不止。

阿月侧身让她看背上的竹笼。

「这样啊。」

阿松目光投向逐渐远去的余野村村长的背影。村长头也不回。

「妳们赶紧回去。」

阿松拭去汗水,重重吁一口气。

「快到田里去吧,也许今年不需要颜料。」

「咦!」阿月和阿玉异口同声地惊呼。

阿松朝余野村村长偷瞄一眼。那深蓝色半缠的后背,已没入名主宅邸的树篱后方。

「唉,真是累死我。余野村的久藏先生年纪明明比我爹大,竟还能走那么快。」

余野村离小森村约三里(注一)。一路上,阿松似乎一直碎步急行。换句话说,余野村的村长久藏,就是以这样的速度赶来参见名主。

(注一:将近十二公里。)

「阿松姊,为什么今年不需要颜料?」

阿玉一再追问,阿松意识到说溜了嘴,皱起眉头。

「我只是说『也许』,现在还不知道,千万别到处宣传。」

「嗯,我不会的。不过,这是为什么?」

阿松悄声回答:

「可能不办座灯祭了。」

阿月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阿玉不同。她嗤之以鼻地笑道:

「这是不可能的。」

「也对。过去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今后也不该发生。」

阿松朝名主的宅邸望一眼,不安地瞇起双眼。

「因此,村长们才会聚在一起,想和名主大人一起商量。好了,妳们快回去吧。」

惹事者向来口风不紧,明明阿松一再叮嘱,阿玉却马上四处宣传 这次的座灯祭似乎要取消,发生无法举办庆典的大事,村长个个脸色大变,聚在名主的宅邸讨论。

小森村的人没那么轻易着阿玉的道。大人们皱着眉头,听过后不当一回事,孩童则像刚才阿玉对阿松那样,不以为然地嘲笑:「座灯祭要取消?哪会有这种事啊,阿玉,妳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

那天村长们深谈的结果,无从得知。只晓得三天后的傍晚,佃农头领将阿月的父亲和悟作找去,不清楚在忙些什么,花了不少时间,直到深夜才返回佃农长屋。当时孩子们早睡了。

阿月的父亲望着妹妹们天真无邪的睡脸,将一平和阿月叫醒,告诉他们从佃农头领丈吉那里听来的事。

「前不久,一主公的千金罹患麻疹,在江户的宅邸去世。」

母亲、一平和阿月,虽未太惊讶。麻疹是常见的儿童疾病,没能撑过便会丧命。

话说回来,像小森村这种地方,孩子夭折是常有的情况。阿月家也不例外,一平的上面原本有个哥哥:一平和阿月中间原本有个姊姊。,阿月的大妹和小妹中间原本有个弟弟,全在幼儿期夭折。

明森的小森神社后方有座坟墓,信众家中若有未满七岁早夭的孩子,都会依规矩葬在该处。那里的坟墓没有卒塔婆(注二)或墓碑之类的东西,只有在春分,秋分及座灯祭时,早夭孩童的家人会在坟前立起风车。座灯祭时,有用来替座灯涂色的颜料,可做出比春分和秋分期间更美的风车。

(注二:立于坟墓后方,呈塔状的长形木片,是一种供养佛具。)

「所以明年立春时,一主公家仍在守丧,我们不能举行庆典。名主大人前往江户时,主公严厉吩咐过。」

父亲的表情严峻。一平只是发愣,什么也没说。不是睡到一半被叫醒的缘故,而是他每次入夜就会陷入沉思,或是梦见阿夏。阿月猛然一惊,明白之前阿松所言

不假。为了避免父亲看出她的诧异,她刻意揉了揉眼,佯装困倦。

母亲沮丧地喃喃「这么一来,明年春天就不能立风车了」。

母亲脑中浮现亡故的孩子。

「风车只是供品,不重要。」

「丈吉先生怎么说?」

「他只是传达村长的指示。」

「那么,你去向村长问个清楚吧。」

阿香――难得父亲直接叫唤母亲的名字,像在安慰似地轻拍她的背。

「妳振作一点。比起风车,不能举办座灯祭更严重。要是无法举办座灯祭,在立春时没唤醒明大人,到时候会闹荒灾啊。」

父亲语气坚决。由于他讲得斩钉截铁,阿月忍不住插嘴:

「可是,以往座灯祭不是从未停办吗?明明没停办过,你怎么确定会闹荒灾?」

父亲的神情益发严峻。

「从来没停办过?妳听谁说的?」

阿月缩起肩膀。「我不知道哪一年没办座灯祭。」

「妳不晓得大家一起啃草根吃的荒灾是什么情景,少乱讲话。」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父亲语带训斥。

「座灯祭是重要的习俗,用来向明大人表示,我们一直虔诚地膜拜祂。绝不能停办这项庆典。」

「可是,一主公……」

就算是名主也不敢忤逆领主的威仪,这点连身为孩童的阿月都知晓。

「所以,为了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居中协调,名主大人接下来要辛苦奔走了。」

什么嘛,既然这样,就不必太担心。

「不过,阿月、一平,你们听好。」

父亲一把抓住眼神迷蒙的一平肩膀,粗鲁地摇晃他。

「我们要是惹恼主公,协调的事就全泡汤。接下来,得安分守己一点。」

「安分守己」这个说法,阿月是第一次听闻,父亲应该也是第一次说吧。恐怕是村长这么叮嘱,丈吉听了之后照着说,父亲跟着鹦鹉学舌,但父亲重新坐正,双手放在膝上,阿月不禁心想,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要守规矩、顺从吧。

「名主大人很清楚我们的状况,及小森神社的渊源。他保证会设法让座灯祭继续举行,所以没必要停止庆典的准备工作。阿月,妳最近都会到森林里吧?」

「嗯。」

「可以继续去,因为制作颜料需要很多野草和树果。」

不过,要隐密进行。

「绝不能说出『期待座灯祭到来』这种话,得暗中准备。不光是我们村庄,长木村和余野村也会悄悄筹备,这是村长们聚在一起讨论的结果。」

原来是在讨论这件事,阿月恍然大悟。

「主公不会到村里来。为了不让主公费事,才需要名主大人。但名主大人提出举办庆典的请求,就是忤逆一主公的意思。一主公可能会大发雷霆,猜忌起名主大人。」

身为小森神社信众的三个村庄,要是离江户有千里之遥,名主就不必那么担心。不巧的是,这里离江户只有两天的路程。倘若一主公命家臣前来查看,马上便能抵达。理应奉主公之命乖乖服丧的村民,欢天喜地为明年春天的庆典微准备,

一旦穿帮,名主的项上人头肯定不保。

「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出面协调前,暂时静候结果不是很好吗?」

一平开口,像在说梦话般低语。一旁的母亲也颔首。

「没错,这么做比较妥当吧。」

父亲盘起双臂。

「就算等,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同意。」

父亲的声音充满怒火,宛如从腹中发出低吼。

「三个村的村长一致认为,座灯祭非举行不可。万一主公坚持不同意,庆典就悄悄进行。」

这么一来,不得不暗中行事。

「我不要这样。」

「孩子的娘,妳要违抗村长吗?」

母亲颓然垂首。

「第一,座灯祭的准备工作很花时间。如果一直等到主公同意才行动,会制作不出好的座灯,要是让明大人看到我们仓促完成的座灯,也许会触怒祂。」

佃农头领丈吉个性火爆。父亲可能是受丈吉胁迫,一肚子怒火,才拿阿月他们出气。

地炉里燃烧的木柴爆裂,扬起火星,一平注视着火粉,再次喃喃自语:

「说到服丧,我也是啊。」

母亲抬眼望向一平,父亲顿时胀红脸。

「你这个蠢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地炉的木柴益发激烈地爆裂,阿月吓一跳,差点弹起。

说到这里告一段落,阿近将第二个茶包子放在阿月手上,阿月包覆在掌中。

「好吃吗?」

「好吃。」

小森村虽然位于江户近郊的丰饶之地,但对佃农家的孩子而言,这种点心是遥不

及的奢侈品。阿近想让她多吃一点。

「大小姐,坦白讲……」

可能是吃了甜食的缘故,阿月的嘴角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我爹说那件事情时,我不太清楚服丧的意思。因为村里有人过世埋葬后,大家还是马上就会回到田里工作。」

「也是。」

改为朴素的穿著,避免歌舞笙乐,根本没这种事。

「听哥哥那样说,我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有人过世,感到无比悲伤,心情沮丧。」

「嗯,所以才要禁止庆典和庆祝仪式。大概就一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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