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的双眼一亮。
「嗯,妳果然知道。阿松说的没错。」
阿月似乎被套出话,不自主说溜嘴。虽然马上摀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我去小森神社参拜时,发现草丛中那条蜿蜒的小路。我问名主大人,那条路前方有什么?他说那是一条兽径,前面什么也没有。当时他的表情严峻,实在在令人纳闷。」
画师都像他这样,观察如此细微吗?
「于是,我不时会暗中在宅邸内向人打听,得知那条小路前方有一幢小屋,在前年收割前……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原本都是名主大人的父亲一个人住在里头。」
画师都像他这样伶牙俐齿,很懂得向人套话吗?
「老太爷去世了。」
阿月板起脸。
画师重重点头,彷佛在说「正合我意」似的。
「从那之后,应该一直是空屋吧。我想看看那里的景致,总觉得能画出一幅很棒的画。」
妳能带我去吗?
「妳害怕去那幢别房吗?」
「阿松姊认为那里很可怕?」
「嗯,听说当时名主大人宅邸里的仆人都很害怕,没人想跟随着太爷一起过去。于是,村长……」
阿月抢先接话,
「挑中我爹娘,命他们每天到别房照顾老太爷。我也不时会去帮忙。」
「阿月真了不起,很可靠。」
刚刚才在想,老师怎么老夸她熟悉森林里的地形,做事可靠,原来他一开始就打这种主意。阿松把一切全告诉老师,口风未免太松。
「拜托,求求妳。」
画师向阿月合掌恳求。
「只要今天去一次就行。」
「真的只有一次吗?」
「嗯,知道那里的情况,下次我可以自己去。当然,我会保密,妳不必担心。」
他不光给阿月添麻烦,甚至打算拉她下水。
「我参观那幢别房时,妳可以采那个叫什么来着……对,根葛。妳装满一整笼带回去,大家就不会起疑。」
阿月叹一口气。要拒绝并不难,但如果回绝了他,下次他可能会改为拜托阿月的母亲帮忙。
「我们吃完午餐再去吧。」
还好今天早上请人磨过镰刀。
「自从老太爷逝世,我便不曾靠近那幢别房。那条小路一定都被杂草淹没了,老师,您得注意脚下跟着我走。」
「好的,我明白。」
「我怀疑那幢别房是否建得牢靠。要是快倾倒,就不能走进屋内。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一个人无法救您。」
「我会小心,不给妳添麻烦。」
阿月心想,画师都像他这般爱四处参观吗?
在东边的森林里,路上遇见几名捡拾柴薪和采集颜料材料的村民,但靠近明森后,只剩阿月和画师。转进那条小路时已是午后,太阳往西行,明明光线应该比上午还亮,这一带却略显昏暗,吹来阵阵寒风。
在人迹罕至的场所,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画师觉得冷,缩起脖子,冷不防被蔓延至小路上的杂草绊一跤。就说吧。
「此处离明森很近了,直接走进去,发出窸窣声响,对明大人非常失礼。话说回来,村民平常都不太靠近这一带。」
阿月拿镰刀割草边说道。
「不过,这里是明大人的地盘,不是什么恐怖或可疑的地方。我娘提过,名主大人在前方盖别房,就是心想,如果能待在明大人身旁,老太爷的病应该会好转。」
画师跟在她身后,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过……阿松说……老太爷……是被赶出……名主大人的宅邸。」
「我不清楚,没听人这么说过。」
话说回来,当老太爷还好端端住在名主的宅邸里时,像阿月这种佃农的女儿根本没机会靠近。阿月的母亲和阿夏也不例外。
「老太爷在别房里大概住了半年左右,我娘和阿夏轮流去照顾他。老太爷似乎一整天都在睡觉,跟婴儿一样。」
「阿月,妳可曾在那幢别房…… 」
「老师,这棵树砍不断,请跨过去。」
画师在阻挡小路的倒木前休息。
「见……见过老太爷?」
「我不常去那里。」
只是送交上头吩咐的东四,帮忙洗衣、汲水,不曾走进屋内。
「这样啊。可能是阿松讲得太夸张,或是我误会了。」
阿月心想,不能再被他套话,于是选择沉默。她抽出缠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老太爷最后是病故吗?」
「村长说他是寿终正寝。」
「每个人早晚都会遇上这种事,为何阿松会那么害怕?」
「她一直待在热闹的宅邸里, 一定很怕留在空屋。」
之后,阿月一直闭口不语,老师走得气喘吁吁,两人默默前进。
不久,终于看到别房的稻草屋顶,画师发出一声赞叹。
「阿月,盖得很牢固嘛。」
老师抬手挡在额头前,望向别房。
「还很气派,我一直以为是简陋的小屋。」
「这是名主大人的父亲居住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是简陋的小屋。」
别房的兴建。动员所有佃农。阿月的父亲也在佃农头领丈吉的指挥下,做了五天苦力。
「不过,我爹说这是赶工建造,不够牢靠。」
别房四周竹林丛生。不过,一度开拓过的森林,短短两年内不会马上恢复原貌,加上后方有溪谷,通风和日照都格外好。
「哇,真不错。」
走进别房的前庭,画师做了个深呼吸,环视整幢建筑。
每扇防雨门皆紧闭,短短的外廊上遍布落叶,外廊下方有几处隆起的黄土。约莫是这两年来,每当降下大雨,溪谷的河水满溢,一路将土沙冲往别房一带留下的痕迹吧。
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损坏。
「如果是这种状态,稍微整修一下,应该就能居住吧。」
原以为会更加残破,连阿月也大吃一惊。
「老师,看您的神情,似乎很想住在这里。」
「嗯,确实,如果要是能在这里作画就太好了。」
语毕,老师毫不犹豫地走近别房,打开土间(注:日式房屋入门处没铺木板的黄土地面。)的门。一阵晃动后,门板上的尘埃纷纷掉落。
「这门果然不太好推。」
太阳已绕往别房的另一侧,土间深处如森林的夜晚般漆黑。
「奇怪……」
阿月拂开竹子,绕往土间后方,抬头仰望。
「烟囱塞住了。」
看来是从内部钉上木板。
「大概是为了防止风雨吹进屋内吧,我先进屋打开一扇防雨门。」
画师准备跨越后门的门坎,阿月不自主地拉住他的衣袖。
「老师,我们没带油灯。」
「摸黑探索就行。」
「这样的话,你进门后,右边的炉灶上方有扇小窗。打开那扇窗,阳光就能照进土间。」
「好、好。」
走进黑暗中的画师,马上「哇」一声大叫。
「呸、呸,这什么啊?」
想必是一头冲进蜘蛛网了。
「老师,是右边才对。请沿着墙壁往右走。」
「嗯,明白。」
接着传来咚一声。
「噢,好痛。」
「老师,待着别动,让我来。」
「不,没关系 。小窗在这里。只要推开……」
阳光马上射进土间一角,又是一阵尘埃飞扬。
「那里应该有撑门棍。」
「嗯,有有有。」
画师将小窗完全敞开,架上撑门棍,土间转为明亮。
「阿月,我似乎踢翻了水瓮。」
原来如此, 一个和阿月腰部一样高的大水瓮翻倒在地,侧腹处有裂痕。
「是我弄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