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有可能。
「长木村的村长说,他无法做主,要再回去讨论,余野村的村长则是接受提议,表示要派个负责画图的人过来。如果每天都从余野村赶来,太浪费时间,干脆借住村长家。总之,这是今天的结论。」
「有人说,要是最后一主公怪罪下来,比闹荒灾可怕。」
这是在一旁聆听众人讨论的阿松提出的看法。
「虽然名主大人斥责『还有比荒灾更令农民害怕的事吗!』但长大村的村长并未让步。他说『名主大人,要是您误听外地人的花言巧语,做出错误的决定,最先人头不保的将会是您,真要这么做?』,恫吓名主大人。」
名主是领主的代理人,颇有身分地位,但管理村子的是村长。况且,这次的情况,村长很清楚名主不可能对一主公说「长木村的村长违抗命令,令我很头疼」,才会赌上村长的尊严,坚持自己的主张。
至于小森村的村民是否全部上下一心,着手将别房布置成大座灯?其实不然。负责制作大座灯这项重要工作的人员中,有人认为将别房改造成像大座灯一样,反倒会引来明大人的惩罚,不太愿意配合。负责作画的惣太郎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能好好举办庆典,干脆不要做还比较说得通。」
他留下这些话,退出作画。如此一来,其他负责作画的人也心生不安,最后只剩巳之助爷爷
正在发愁时,石杖老师主动加入。他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
「归咎起来,这算是我的提议,况且我也是一名画师,请务必让我略尽绵薄之力。」
开始进行作业前,我会斋戒沐浴,到小森神社参拜,向明大人禀报此次的缘由。如果接下来的行动不合明大人的意,将恳请明大人对我岩井石杖降罚――话说到这个分上,他展现出无比的热忱,自然是奏效了。
小森村的人过完简朴的新年,马上着手修缮别房。在纷乱的情况下,起步晚了,偏偏这次做法又和往年不同,众人手忙脚乱。
一平主动请求村长,让他帮忙修缮整理
「当初老太爷住在别房的时候,阿夏常去那里吧。」
「唔……嗯,她很认真照顾老太爷。」
「所以,这次不光是对老太爷的供养,也会是对阿夏的供养。」
一平表示,为了阿夏,他想将别房改造成漂亮的大座灯
「哥,石杖老师的话,你居然当真呢。」
阿月嘴上调侃,但失去阿夏,她同感悲伤,十分明白一平的想法,于是自愿前往支持。女人和孩童不能参与座灯祭,阿月只能负责打杂。每天背着重物前往东边森林,是很辛苦的粗活,但她甘之如饴。
「你们两个真是的。」
母亲感到讶异,但并未拦阻。
于是,阿月与石杖老师再次碰面。
「噢,是阿月。麻烦妳了。」
老师忙着指挥修缮及讨论该如何画底稿,阿月只是远远望着他。
――他似乎相当高兴。
自从在阿月的带路下来到别房,老师可能就在打这个主意吧。他曾经提过――真想在这里作画。对了,干脆将整幢屋子改造成大座灯,并在上头作画,想必会很美。该怎么说服名主大人?
名主推托「不能让人觉得是我在指挥一切」,始终没踏进别房。只有在修缮完成,装上仅有框架的门和纸门时,偷偷来瞧过。与他同行的,是至今仍惴惴不安的阿松。
「只要全部糊上纸,看起来就像一盏大座灯。」
名主发出赞叹,四处检视,并欣赏石杖老师和巳之助爷爷画的底稿。阿月一直很在意名主的反应,她并未错过那一幕。
画师凑向名主耳畔,悄声道:
「关于搁置在这里的破水瓮,还是保持原状。当顺利完成仪式,要将这里捣毁焚烧时,再连同那个水瓮一起打碎吧。」
那就太好了――名主应道。
一直摆在别房里的破水瓮,这里不是活人的住处,是死人的居所,证据至今仍摆在土间的角落。阿月亲手擦拭得干干净净,不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是她替水瓮感到哀伤。不过,此举博得画师的夸赞。
开始要使用颜料了,需要许多陶壶和碟子。阿月在溪谷边清洗村里运来的用具时,阿松走近。
「妳真卖力。」
「是啊,阿松姊不也一样?」
「这种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
阿松缩着肩膀,转头望向别房。
「老师常往这里跑,我们得来看看情况。」
「如果是要替老师办事,我可以代劳。」
「妳和一平都很了不起。对了,从明天起阿玉会来帮忙,她想看人作画。」
不管她以什么当借口,重点就是想待在一平身边,真烦人。
一切应该都与阿月的想法无关,不过,确实就在阿玉到来的那天,发生异状。
「唉,好麻烦。」
吃完午餐,收拾餐具时,阿玉发着牢骚。
在别房里无法煮饭,土间的炉灶要是清理干净,就能重新使用,然而……
「这里不是住家,是要献给明大人的大座灯,不能将无谓的生活琐事带进来。」
由于石杖老师如此吩咐,在修缮时一概撤除。如果要取暖,就在溪谷边升火,顺便烧开水。一天吃三餐,分别是早餐、午餐,及下午点心,不过都是在名主宅邸烹煮后运来。
因此一天当中,阿月至少得往返村庄和别房两次。工作空档能吃的有蒸地瓜、稗饼、饭团等。一直都有六、七个男人在场,所以一次这么多人份,颇有重量。由于提供酱菜,甚至是装在饭盒里的炖菜,一次搬不过来。有时临时需要物品,还得立刻赶往拿取。
对此,阿玉相当不耐烦。
阿月冷淡应道:「既然这样,妳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哼,我是想说,只有妳一个人会很辛苦,才来陪妳耶。」
「有我哥在,没问题。」
这里的工作,一样得暗中偷偷进行。村里的女人不能吵吵闹闹来帮忙,几乎只有阿月和一平在打杂,牢骚满腹的阿玉留下只首碍事。
此刻,一平上到屋顶打扫。要将这里布置成大座灯,其实最好不要有屋顶,但担心会降雨或下雪。既然这样,至少要打扫干净。
阿玉仰望着一平
「他的动作真轻盈。」
一平应该不是察觉阿玉的视线刻意避开,但他突然走向屋顶的另一侧,消失踪影。
一平的动作确实轻盈。就算是高处,他也三、两下就攀了上去。这么一提,之前爬上屋梁,将封死的烟囱打开的也是一平。烟囱是纵一尺、宽一尺半的窗户,上头罩着网子,防止鸟兽书入。网子上还迭着木板钉死,所以打开时费好大一番工夫。
为何当初要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讶异,但阿月答应过母亲,只得选择沉默。
「我也去帮一平的忙好了。」
「随便妳。不过,要是踩穿屋顶,跌落地面,小心扭断脖子。」
石杖老师和巳之助爷爷等几个负责作画的人,拿着用黑墨大致画成的底稿抵向门框和纸门,讨论哪幅画该摆在哪个位置上。底稿是在透写纸上绘制,待一切分配妥当,再重新描绘在真正的用纸上。这么一来,就不会浪费纸张和颜料,所以作画者全认真起来。
老师的态度,就像之前对阿月一样,完全不会用高姿态的口吻,大家迅速打成一片。此刻,他们拿着底稿,一会贴向纸门,一会移开。
「这样的话,在这里摆上西边森林的景致,前方安排插秧时的水田画面,如何?」
「如果是这样,针对此处水田与贴在土一后门的画做图案的连接,不是挺好?」
众人讨论热络,兴致勃勃。
「人家本来很期待大座灯的武者图。」
阿玉一脸无趣地说道。
「今年画的全是乡村景致。」
描绘村庄四季不同的风貌,其中将春天的图画特别放大,数量也格外多,提醒
「明大人,春天来了」。这也是老师的主意。
「要把人也画进去,还有插秧和收割的模样。」
「嗯。」
「以靠近小森神社的那一边当春天,往右依序是夏、秋、冬。好,那我先走一步。」
阿月整理好要搬的货物,站起身时,石杖老师看到她,抬起手叫唤。
「阿月,妳要回村子吗?」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
「或许有江户寄来给我的包裹。妳可以代我向阿松询问吗?是装着胶水、白胡粉、岩绘具(注:日本画颜料所用的原料,多以矿石磨碎制成。)的包裹。」
其他作画老闻言,一阵哗然。老师咧嘴而笑,露出缺牙。
「各位教我调制小森村所用的颜料,我也想贡献一些,当成回礼。」
「太感谢了。」
巳之助爷爷十分开心。
「送我们老师用的颜料,未免太可惜。」
取下包覆头顶的手巾,笑咪咪低头鞠躬的,是余野村唯一派来的作画者,名叫贯太郎,他的父亲是余野村拥有第二多田地的农民,他今年应该已过二十岁。此人微带戽,嘴角垂落,起初觉得有点可怕,习惯后才发现,他其实个性温柔,就是身子骨太瘦,也许是大病初愈。因为他吃不多。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脸。
「那我走喽。」
阿月转身,朝仍在打混摸鱼的阿玉呼唤。
「阿玉,记得先去汲水。泡在水桶里的墨壶和小碟子可以洗干净,不过摆在外廊上的千万别碰。」
「阿月,妳少摆架子,我就快当妳的嫂嫂了……」
阿月没听她把话说完,便快步离去。
到名主大人家拜访时,邮包已送达,是个小木盒。里头装着几个用油纸包覆,再以蜡封住的包裹。因为入手并不沉重,阿月决定连同木盒一起背着走。摆上一包当下午点心的蒸地瓜和柿饼后,她返回别房。路上看到一群在外头玩耍的孩子,阿月的妹妹们也在其中,于是互相挥手。一早降霜,太阳升起后便融解,田垄上多处泥泞。春天的脚步接近了。
她想早点让老师和大家见识木盒里的东西,气喘吁吁回到别房时,已发生那场风波。阿玉平躺在外廊,贯太郎忧心忡忡地朝她的脸搧风。一平待在一旁,满脸羞愧,不知所措,简直坐立难安。
「啊,阿月小妹。」
「这女孩突然大叫一声,仰身倒下。」
「她从屋顶掉下来吗?」
可能是身为来自余野村的客人,贯太郎并未直呼阿月的名字。
阿月边喘息边问道:
「阿玉怎么会爬到屋顶上?她是在屋里。」
由于老师他们忙着用浆糊暂时固定底稿,打扫完屋顶的一平从旁协助。在溪谷边洗东西的阿玉回到屋内,站在后面观看。
「她突然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