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虽然他很坦率,但实在不太可靠。
「不过,惣太郎先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他看起来怒不可抑,一直说石杖老师不能信赖。」
「什么话嘛,老师才不是坏人。」
一平点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但惣太郎先生的话我明白。他说那个画师和我们这些农民百姓不同,猜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思。」
石杖老师的心思,和这次的事会有什么关系?阿月一头雾水,返回村里。好转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很不甘心。
――全是我害的。
不管看到什么,当时别那么惊慌就好了。要是别大呼小叫就好了。这么一来,巳之助爷爷就不会发现,都怪我太粗心大意。
「真是辛苦妳了……」
阿近心有所感地说道。多么棘手的情况啊。
「阿月,这不是妳害的。妳完全没错,更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这点我很笃定――阿近也慷慨激昂起来。
「仔细想想,是谁引发这些纷争?不都是一主公吗?」
归咎原因,全是一主公禁止举办座灯祭的关系。这正是一切纷争的开端。
「这件事我也明白。。名主大人会想向一主公禀报,希望他引以为戒,不要重蹈覆辙,也是无可厚非。十分理所当然。」
见阿近义愤填膺,阿月直眨眼。
「不过,小姐,这次的事顺利解决了。」
阿近大感意外。
「咦,没有再度变成喧闹不休的场面?」
不是要等到出外工作的人返回村内,大家齐聚一堂后,才要做定夺吗?
「是的,因为不像上次花那么多时闭,很快谈出结论。」
「是怎么办到的?」
小森村的村长一回到村里,便催促大家参观别房,并吩咐从外地工作返家的人,把伴手礼阁一旁,先去一趟。
「村长还说,就算是佃农也不必有所顾虑,毕竟是和村子有关的大事。」
村子里上上下下,只要是能动的人全部出动。就算是不能动的,也会请人背着前往别房。
「名主大人的女侍阿松也去了吗?」
「是的,毕竟是村长的吩咐。」阿月笑道。
「连怕得要命的阿玉也一样。我想拖着她走,她却从我手中挣脱,大呼小叫,后来是我哥陪她前往。」
阿玉恭顺地跟着一平,可见很懂得见风转舵。
「亲眼目睹后,再也没人害怕。」
也是。贴上绘有小森村四季景致的图画后,别房完全化身成特大号的座灯,美丽又梦幻。
「石杖老师逐一指出上头的图案,解释『其实我们把所有人画进图里』,,大家都开心极了。」
哦,这是我吗?我家在哪里?啊,真的画进里头了。爹,你在这里――于是,连一开始反对装饰别房的人,也马上受到吸引。
「我爹说,江户有许多吸引人去观赏的漂亮玩意,但都没它好看。」
「唔……」阿近一脸佩服,「原来如此,村长真是深谋远虑。」
既然布置出这么棒的作品,轻易舍弃实在糟蹋,干脆用来代替庆典的大座灯。只要村民也倾向这么做,就能力排众议。
实在高招。不过,想必村长不是凭逻辑判断,想出此一方法。约莫是亲眼目睹别房后大为惊奇,相当欣赏,才想出这个方法。
「那天傍晚,村民一直在讨论,如果朝别房点灯,不知会是怎样的景象。」
几名作画者一度被惣太郎说服,心生动摇,后来听到大家这般赞叹,也就不再那么反感。别房是我们呕心沥血的作品。
「惣太郎先生虽然焦急,但没人肯听他的。」
「这也难怪。」
说什么亡灵如何如何,当然不吉利,又骇人听闻,但也只是片面之辞,村民未亲眼瞧见。相对地,彩绘别房的四季图画在眼前展开,两者说服力截然不同。
「名主大人怎么说?」
「尽管石杖老师一再邀约,但名主大人表示,为了顾及一主公,他得保持一概不知的立场,一直待在宅邸里。」
还顺便训了村长一顿,责怪他不该让村民这般喧闹。
「连名主大人都感到忧虑,可见村民多么开心。石杖老师肯定得意不已吧。」
听到阿近的话,阿月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
「呵,抱歉。」
聆听者实在不该抢话。
「不,是我不好。呃……」
阿月双目低垂,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阿近重新坐正,安分地等待。
「隔天……就是立春的前一天,一早别房就忙得不可开交。村里的民众全跑来参观,弄得到处脏兮兮。」
这也是无可奈何,但涌进大批群众,再怎么小心提防,还是会弄脏画,或导致边角剥落,势必得赶在傍晚前修补完成。
「我再度和哥哥一起帮着打扫,搬运座灯、烛台、油桶、蜡烛箱,为了到时能点燃众多灯火。」
阿月和一平忙进忙出。
「不久,村长和扛大座灯的人前来,着手准备今晚的各项庆典。」
座灯祭的大座灯会在村内游行,但别房无法离开原地,今晚唤醒明大人的祭礼结束后,为了让村民能再来参观,得做好事前准备。由于众人万分期待,要是放任不管, 一定会争先恐后地蜂拥而至。晚上要穿越漆黑的东边森林,有些地方路面不平,容易引发危险。为了让众人井然有序地前来,预先做好安排,派人担任前导。
「村长和扛座灯的男人好像都忘了,这不是座灯祭,如果不低调地暗中进行,将会惹祸上身。个个兴奋雀跃,」
连阿月也为这样的气氛冲昏头,前天的事几乎全忘了。虽然对巳之助有点抱歉,不过土间上方烟囱出现妖怪的事,阿月往内心盖上盖子,不再忆起。
「申时(下午四点) 过后,我和哥哥忙完,打算回去时,石杖老师走来,说他也要回去。」
图画全部处理妥当,画师的工作也结束了。
「关于祭典,已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但他拿着一束东西,阿月发出惊呼。
「啊,是风车!」
是小森神社后方供养冢供奉的风车。
「我将用剩的纸交给阿松,请她替我制作的。颜色是我用颜料画上的,看起来很华丽吧。」
一 、二……共有十根。
「你们去祭拜过了吗?」
「还没。」
在家中都是母亲负责制作风车,但今年阿月和一平根本无暇顾及,完全忘记风车的事。
老师提议:「那我们一起去吧。应该说,要是你们能替我带路,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一平略显踌躇,但阿月一口答应。
「没问题,谢谢!」
三人一起走上小森神社的参道。穿过鸟居后,阿月和一平停下脚步,弯腰行礼,接着穿过神社旁,绕往后方。
「不参拜吗?」
「老师,明大人还在沉睡,我们不能打扰。」
「哦,这样啊。」
村民合力清除冬天时堆积的枯枝和落叶,为变硬的黄土进行松土,供养冢上供奉着五颜六色的风车,几乎覆满整个表面。
虽然太阳逐渐西斜,但天气晴朗,平静无风。包围神社和后方供养冢的明森,寂静无声。
阿月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山鸟是如何知晓季节的变换?难道鸟儿有自己的农民历?现在明明听不到鸟鸣,但等座灯祭结束,立春到来,马上变得生意盎然。
老师华丽的风车已全部立好,阿月后退一步,环视漂亮的景象。
「唯独这里像一片花田。」
一平拂去掌中的泥土,点点头。「嗯。」
石杖老师解释道:「阿松并非只是忙着聊天。」
一平紧绷的脸颊,终于缓和。「是。」
「那么,我们合掌膜拜吧。」
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兄姊和弟弟,而是为了一起住在村内的孩童,阿月和一平双手合十,低头膜拜。他们恭敬膜拜许久,抬头一看,老师仍旧合掌,双目紧闭。
阿月望向石杖老师的侧脸。画师睁开眼,放下双手,凝视点缀供养冢的众多风车,以阿月之前不曾听过的柔弱声音娓娓道来。
「其实,七年前我也失去孩子。」
一阵微风拂过,风车发出声响。
「自从有了家室……就是结婚成家的意思,一直没能有孩子。我们夫接向赐子之神祈求,试过各种人们建议的方法,终于生下一个男孩。」
阿月说不出话,一平则悄声询问:
「他是几岁过世的呢?」
「六岁。刚开始到习字所上课,还结交了朋友。虽然吩咐过他,回家路上不能绕去别的地方,但夏天时他和朋友到河边玩水。」
不小心溺水身亡。
「三天后,在下游十六丈(注:约五十多公尺。)远处找到漂浮的遗体。」
阿月惊讶得说不出话,胸口一塞。
「真教人同情。」
一平哑声道。石杖老师可能没听到,茫然注视着风车。
「内子终日哭泣。」
他的声音低沉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