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是走到这扇纸门对面,一点都不麻烦,往前跨出一步就行。
「贯太郎,不能这么做。你要重新想清楚。」
石杖老师声嘶力竭地大喊,贯太郎又微微一笑。
「老师,要跟我一起来吗?」
不光是画师,在场众人闻言,皆全身战栗。
石杖老师脸上血色抽离,满身大汗。紧抓着老师的一平,畏怯地离开。
「我,我……」
老师结结巴巴。
「原来如此。老师不想去那个世界,只想让妻儿回到人间。」
贯太郎的表情第一次浮现责备之色。
「一平,你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提问,一平望向贯太郎,接着望向敞开的纸门。
「你要和我一起到对面去见阿夏吗?」
阿月紧抓着一平的衣袖。但就算她没这么做,
一平也没有离开原地的意思。他满是泪水的脸庞,只有眉毛和鼻翼微微抽动。
「这样啊。嗯,原来如此。」
贯太郎颔首,恢复温柔的笑脸。
「那么,各位,我告辞了。」
贯太郎躬身行一礼。
「这扇纸门,我会从对面好好关上,请各位放心。」
话声刚落,那清瘦的身躯已消失在纸门后方。
「贯太郎!」「喂,贯太郎!」
男子们齐声叫唤,但也只有叫唤。没人敢靠近外廊,仅仅是观望。
短暂的瞬间,贯太郎发出「哇」的感叹声,旋即消失。
纸门轻轻滑动,旋即关上,发出「啪」一声清响。
满溢而出的神秘亮光消失。
众人屏息以待。
――是风。
听见风声,阿月猛然回神。
是落山风。吹过森林,吹响树梢,吹得枯草窸窣作响,尘土飞扬。
是阳间的风。
「要点火了。」
村长威仪十足的声音,破除众人中的咒缚。
「这屋子不能再留。」
没人应声,众男丁不发一语地行动。像是突然想到般,一股灯油的气味朝阿月扑鼻而来。
轰!小火瞬间绕别房一圈,行经外廊,滑过地面,顺着屋柱窜升。灼热的浓烟渗入眼中,刺痛喉咙。
「阿月。」
一平一把抓住阿月的手,阿月与哥哥紧握着彼此的手,望着逐渐被大火吞噬的别房。
「火只会烧掉别房,不会延烧到其他地方。」
别房之外的地方,一根枯草也没烧焦。
描述经过的阿月声音沙哑,应该不是感触良深的缘故,单纯是累了。
「火还没烧完,村里有人来通报。沉睡得像死人的名主大人、阿玉、惣太郎先生的妻子,全醒过来了。」
阿月吁一口气。
「不过,贯太郎先生却一去不返,消失不见。」
前往那个世界,没再回来。
「余里村的村民至今仍害怕贯太郎先生会化为妖怪出现,但似乎没发生这种情况。」
阿月微笑,「他是做好觉悟才前往那个世界。」
不晓得他有没有见到妻儿?在那光芒四溢,但人已不再是人的世界,不晓得他们一家三口是否成功团聚?
真是可喜可贺。遇上无法明说的故事结局,阿近并非第一次体验
「到焚烧过的别房收拾时,我发现那个水瓮。」
阿月与岩井石杖初次踏进别房时,那个摆在土间、有裂痕的水瓮。
「水瓮烧得焦黑,一碰触便碎成粉末。」
还有另一个碎成粉末的东西,就是风车。
「隔天我到供养冢一看,风车全坏了。不光是叶片,连握柄全都断折。」
那模样像被人践踏过。
「石杖老师将乌黑的水瓮碎片及叶片损毁的风车,小心翼翼包好带走。」
――我希望今后的人生能引以为戒。
「引以为戒是吧……」
「接着,过不到三天,他便离开名主大人的宅邸,动身前往江户。」
对于这名画师的离去,小森村没人感到惋惜。
「名主大人得知沉睡期间发生的事后,大发雷霆。不过,我倒是想送老师一程。」
阿近莞尔一笑。这孩子果然情深意重。
「哥哥也一起来了。」
这对画师来说,应该是很大的安慰吧。
「我们在村子的十字路口道别,老师告诉哥哥:如果待在村里觉得很痛苦,就来投靠我,我跟名主大人提过,准许你到我的住处工作。」
「一平先生的决定如何?」
阿月耸耸肩,「他仍在村里。」
她的动作十足大人样,有点滑稽。
「后来,阿玉呢?」
之前她变得半死不活,不知有什么改变。
「又恢复原样, 一样是个惹事者。」
「哎呀,那不就没意义了吗?」
「她就是学不乖。沉睡期间什么也没吃,瘦了许多。周遭人担心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她一度变得比之前更啰嗦,更任性。」
虽然是生气的口吻,阿月却笑了,于是阿近跟着笑。接着,阿近端正坐姿,鞠躬行礼。
「小森村的阿月小姐,感谢提供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啊,这样就行了吗?我才要道谢。」
阿月急忙磕头行礼。阿近拍手唤来阿岛,于是阿岛刻意发出脚步声前来。
「故事说完啦?「辛苦了。」
阿岛笑容满面地接待阿月。
「我们准备了伴手礼,请稍候。」
「咦?不用那么客气。」
「没关系、没关系。」阿岛应道。「老板娘吩咐过『要给那孩子一个奬赏』,所以我急忙去拿了过来。」
是三岛屋常光顾的一家外烩店的便当。
「这三层餐盒里,装满可口的菜肴。我会送到妳住的旅馆,顺便陪妳回去吧。」
阿月一脸泫然欲泣,「这么贵重的礼,我怎么受得起。」
阿近的婶婶阿民,做事设想周到。就算让阿月一个人带这么豪华的餐盒回去,她吃不吃得到都还是个问题,才派阿岛前往监视。
这恰巧也给了阿近一个方便。
「那么,剩下的包子一并打包吧 阿岛姊,我还有一个东西要让她带回去,请等我一下。」
阿近急忙回自己房间,迅速写一封信,悄悄将阿岛唤至阿胜所在的隔壁房间,请她帮忙办一件事,阿岛露出惊讶之色,但阿胜嫣然一笑。
「这故事还有后续。」
「没错,听阿月的描述,最后是大团圆,但有些细节我想知道。」
「是,我明白了。」
阿岛带阿月离开后,半个时辰不到,那个人物便出现在三岛屋。阿近马上请他进「黑白之间」。
此人便是小森、长木、余野三个村庄的负责人,代替三位领主统管这些地方的名主。
他苦着脸,开口就问:
「小姐,找我伊原弥次郎兵卫前来,说有急事要商量,究竟有什么事?」
弥次郎兵卫。这老翁的名字,虽然和可爱的玩具(注:一种传统玩具,呈人形,以中心为支点,保持左右平衡,名为「与次郎兵卫」,与「弥次郎兵卫」同音。)同音,但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的表情宛如心中的不悦深深渗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中,清瘦的身体微微左偏。从他走路的姿势推测,似乎左膝有伤。
他连声音都充满不悦,以干哑的嗓音快速道:
「我有很多事要忙,跟妳这种江户商人的千金不同,我没闲工夫沉迷于百物语。今晚我得到掘……领主大人的宅邸拜访。」
他说了个「堀」字便急忙改口,应该是一主公的名讳。
我猜中了――近心想。
她双手撑地,恭敬行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