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俳人来说,太过奢华反倒破坏情趣,料理也不是愈豪华愈好。每次都考验着主办人的品味,个中拿捏很不容易,实在令人头疼。」
这味噌烤豆腐既可口又少见。
「如何,你愿意接下这项委托吗?」
见房五郎仍无法答话,阿辰以手肘轻戳他胸膛。
「咦?啊,好,我很乐意承接。」
房五郎舌头打结,话都说不顺。原本他心灰意冷,正准备放弃便当的生意,却遇上大好机会。
「那就太感激了。」
双方决定一些细节,夫妻俩在店门前低头鞠躬,送春风满面的医生出门。
「对了,我原本正要去常盘津师傅的住处。」
真糟糕,不过腹痛死不了人――他低喃着几句不适合医生说的话,迈步离开。
「新春就遇上这么吉利的事。」
房五郎站在开心不已的阿辰身旁,发现脚下出现的人影有两个头。
一道冷汗自房五郎脖子滑落。
「没错,不过这背后另有原因。」
「咦?」
「妳看我脚下。」
这次换阿辰大叫一声,当场腿软。
房五郎尴尬地搔着头,往下说「事情演变至此,我只好一五一十向内人供出饥神的事。」
阿辰一开始吓得腿软,没想到很快便重新振作,理由相当有趣。
――就算是妖怪,饥祉也一定不是坏蛋。名字里有个「神」字,应该不是叫好玩的吧?
事实上,虽然方法有点野蛮,也确实替我引来客人。
「话虽如此,不晓得有多可靠,毕竟神明里也有穷神啊――当时我回她这么一句。」
见房五郎苦笑,阿近也报以一笑。
「那么,俳谐会中您做出怎样的便当?」
「我以菜饭搭山椒味噌烤豆腐。蔬菜用的是萝卜叶,鱼肉用的是味噌腌土魠鱼。清爽的白味噌可减少甜味。」
酱菜用的是腌渍过的清脆红色小梅和白色小梅,以红白两色增添喜气,松叶加上黑豆点缀装饰。炖菜用的是芋头、莲藕、萝卜。萝卜彻底炖透,到快焦了的地步,不再是水分饱满的状态,这是房五郎的私房菜。
「光听描述便垂涎三尺,后来大家评语如何?」
「托您的福,他们都很满意。」
这也成为 启房五郎便当生意之路的契机。
「那位医生有不错的患者――这样讲有点奇怪,不过,医生在一些不错的管道上有人脉。那场俳谐会就不简单,成员包括
这么一提,银座离岩代町颇近。知名的画师、学者,甚至是银座的官差。」
「他们全是惯吃美食、用奢侈品的风雅人士。所以,我准备的精致小便当,反倒引来他们的兴趣。」
「这就是所谓的侘与寂(注:日本独特的美学意识,不刻意凸出装饰和外表,强调事物质朴的内在,并且能够经历时间考验的一种本质之美。)。」阿近说。
「当时我根本不晓得这些词汇。」
人心着实有趣。有时简朴的温情,比任何奢华之物更能渗入心底。
总之,这些风雅人士陆续成为房五郎的常客,不时会订购便当。
「于是逐渐打响名号,对吧?」
「是的,真的非常感激。」
来到春江水暖的时节,出外游山玩水、寻幽踏青的人愈来愈多,就是便当登场的时刻。而在设宴赏花的旺季――
「光靠我和阿辰,人手不足,得请赤坂的大舅子派年轻的伙计前来帮忙。」
虽然生意日渐兴隆,房五郎却不急着扩大规模。
「偶尔会有人前来委托我们做外烩,但我会客气婉拒。备齐各种上等碗盘,盛装菜肴,也是外烩胜出的关键,但对我是沉重的负荷。我拿定主意,要全力投入单层便当,最多到双层便当,要在这领域自我精进。」
不久,房五郎的便当成为客人买来送礼的赠品
「某天,一家大商号的老板娘,为了替她捧场的演员公演祝贺,前来委托我准备便当。」
听到演员的大名后,才知道对方是当红的明星。连平常忙着做生意,偶尔听人提及戏码与风评的房五郎都曾耳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且,老板娘是美食家,平时应该会带演员上八百善或平清打牙祭,不然就是向他们订购便当送去慰劳。」
八百善和平清是料理界的名店,与这家位于巷弄里的便当店可说是天差地远。
「如果像先前俳谐会那样,端出精致小巧的菜肴,让人感受『侘寂』,这次有点危险。,不能用同一招,否则可能会让老板娘的热情显得冷淡。」
话虽如此,房五郎很清楚,难以真的和名店一较高下。
「没办法,只能朝创新的方向赌一把。」
阿近灵光一闪。
「那么,就是推出柜盖饭吧?」
「是的,当时天气愈来愈热,鳗鱼正肥美。」
最后押对宝,房五郎声名大噪。
「内人十分开心,这等于顺便替大舅子的蒲烧店推销。」
不妨趁最近名气响亮的这股气势,挂起便当店的招牌吧。最先如此提议的也是阿辰。
「她说,就搬到大路旁的店面吧。现在应该做得起这项生意。」
很幸运,附近恰巧空出合适的店面。房屋管理人也建议他这么做。
然而,房五郎迟迟下不了决定。
「现在卖得这么好,纯粹是一时流行。总会有流行退烧的时候。愈是觉得不会退烧,还能再流行下去,愈会遇上。」
不管东四再好,客人终究会腻。「腻」不需要理由。明明没做错什么,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但该厌腻时就会厌腻。阿近的叔叔伊兵卫常这么说,但往往会补上一句:尽管如此,该下手却老是错失机会,谨愼过头的人一样做不了大生意。
正当房五郎暗自犹豫,需要做出决定时,在背后推他一把的,又是饥神。
「我永远记得。那年夏天的土用(注:一年四次,分别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十八天这段期间。日本有个风俗,会在立秋前的夏天土用丑日吃鳗鱼。)丑日,是一年中蒲烧鳗最畅销的日子。在我店里,很多人订购柜盖饭便当,一早便忙得不可开交。」
当准备好的便当剩最后三个时,又有一名穿着不俗的女侍在房五郎面前瘫倒。
――饥神这家伙又在乱搞。
有着明显双下巴,尽管是女流之辈,却给人「威仪十足」印象的女侍,在房五郎和阿辰的照料下清醒。
「对方询问,这是卖鳗鱼饭的店家吗?我回答:不,这是便当店,有鳗鱼便当。」
呈上柜盖饭后,女子食欲大开,直呼好吃,接着说道:
「这一定合少主的胃口!」
双下巴的女侍在陆奥某藩的江户宅邸,服侍将满十二岁的少主,担任守护者。
「少主体弱多病,尤其是夏季天热,更是食欲不振,最滋养的土用丑日鳗鱼,偏偏又不爱吃。少主说,蒲烧的鳗鱼皮很恶心,看了就倒胃口。」
不过,柜盖饭是将蒲烧鳗切细后拌入魬中,外表不显眼,口味更是保证绝佳。
「对方问,『这种便当还剩几个?两个是吧,请全卖给我』,匆匆捧着包好的便当回去。」
隔天,她带来一封漂亮的书信。
「不光是少主,当时恰巧在江户的主公也很喜欢,并吩咐『日后就请那家店送便当到宅邸来,辛苦了』。」
房五郎昂首挺胸,下巴往外挺,模仿对方的语调,十分滑稽。
「在我们的奇异百物语中,如果不方便道出真名,可以不用说,或是改个化名。我也不会刻意询问……」
「好,我不会说。如果说了,可称不上男伊达(注:指带有侠气、重义气的意思。) 。」
提到伊达,便想到仙台藩(注:战国武将伊达政宗,为仙台藩的第一任藩主。)。阿近不禁在胸前双手一拍,发出「哇」一声赞叹。
「真不简单。」
「像这种大藩少主的守护者,究竟到元滨町这一带的小巷弄里做什么?我实在想不出来。询问原因后……」
――我也不晓得,不知不觉间就闯进这里。
对方说,她派女侍出外替少主找寻滋补的菜肴,始终一无所获,于是锁定几家名店,决定亲自前往,来到市街上,不知不觉与随行者走散,独自来到元滨町的这处巷弄里。
「是饥神引来的吧!」
「嗯,可以这么说。」
将穿着不凡的人找来当客人,饥神的「神」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因着这个机缘,吹走房五郎心中的迷惘。
「秋末,恰恰是鳗鱼产季刚过的时节,我决定迁往大路旁的店面。屋号则是继承家父的『达磨屋』,这块招牌是当初大舅子送的贺礼。」
「这么好的大舅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一点也没错。对于赤坂老店的诸位亲友,我不敢有半分不敬。」
阿近心想,房五郎一开始在爱宕下的外烩店吃足苦头,之后一直都有不错的运势。连不是「人」的鬼怪,也助他一臂之力。
「仰头看着招牌挂到新店面的屋檐下时,我心中满是期待,不禁热泪盈眶……唉呀呀。」
他难为情地搔着头。
「内人当然开心,却神色自若,还对我说:老爷,这都是拜饥先生之赐,今后对可不能怠慢。」
「饥先生?」
「当时改为这样,更好笑的还在后头。」
――我们或许应该称呼「老师」。
「她听说书人提过,像饥先生这样的人,都会被尊称为『老师』。」
阿近微感纳闷,旋即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是指食客吧。」
《三国志》或《水浒传》之类来自中国的战记故事常会提到,收留来路不明的流浪汉,让对方在底下当食客,日后开战时,可能会发挥以一敌百的战力,成为用兵如神的军师,或构思全新武器的发明家。这种寄食的角色,统称为「食客」。
「食客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