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由于是防火空地,理应砍除这株樱树。

「长得这么茂密,砍了实在可惜,才决定留下来。」

真想看看盛开的景象――房五郎心里这么想, 一边细听樱树叶子的沙沙细语,从旁走过。这时,他发现一件怪事。

「当时日升中天,地上有老樱树留下的树影。我脚下应该也会有自己的影子。」

然而,看不到。我脚下一片漆黑。

「我大吃一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试着在原地扭动身躯、蹲下、挥动手脚。」

房五郎的四周仍一片漆黑。虽然外缘有点凹凸不平,但外形是个漆黑大圆,直径约有二寻(三公尺)。

「我看了冷汗直冒,双膝发颤,暗暗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鬼?」

接着,他灵光一闪。

「原来是饥先生。」

饥神就附在房五郎身上。

「自从为我创造开设达磨屋的契机后,饥先生一直相当安分。我每天都吃得很饱 ,并做出可口的菜肴营生,饥先生应该心满意足,觉得幸福,才会安分守己。我心里这么想,完全没注意到异状,加上生意愈来愈忙,我几乎把祂给忘了。」

饥先生――房五郎悄声唤道。

「才一叫唤,我脚下的暗影马上动起来。」

祢在这里吧?房五郎问道。

「那漆黑的外绿一阵起伏,接着一个像西瓜般大的影子缓缓冒出。」

是饥神的头。

「我恍然大悟。」

房五郎在阿近面前使劲往膝盖用力一拍。

「我脚下的这一团漆黑,简单来说就是影子。饥先生的影子。」

于他的影子变大,看起来一团漆黑。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饥神的影子变得又大又圆,直径足足有九尺吗?」

原来如此,阿近已明白个中原委。

「那是饥先生……」

「没错,小姐。」

两人眼神交会,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笑出声。

「哎呀,这样确实是件大事。」阿近说。

饥神变胖了。

「吃太多好吃的东西。」

每天大啖美食,会变胖也是理所当然。起初,阿辰不相信房五郎的话,但带她到向阳处,让她看脚下巨大的黑影后……

「饥先生,请露个脸让内人瞧瞧吧。」

饥神缓缓冒出像西瓜一样大的脑袋后,阿辰惊诧不已。

如今回想,饥神是从房五郎和阿辰还在巷弄里的小店做生意时开始变胖。屋子的托梁会弯折,便是承受饥神重量的缘故。那不知名的沉重之物,就是饥神。

房五郎沉声低吟。

「如今饥先生不是附身在我身上,而是我的生意上。」

夫妻俩自从搬迁到大路旁的店面,经营起达磨屋后,饥神变胖的「因素」又增加。承受不住重量,屋子从完年开始歪斜,不时发出嘎吱声,渗风的情况日渐严重。尽管修缮过一次,但由于饥神持续变胖的重量,屋子很快又歪斜。待在屋内的饥神仍继续增胖。

生意愈是兴隆,愈是肥胖。

饥神对房五郎有恩。房五郎心存感谢,从没想过要赶跑祂。只是肉眼看不见祂,将祂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一时忘了池。

不过,走到这一步,不能再放任不管。继续住在歪斜的屋子里,无论是生病或梁柱倒塌毁坏,都是性命攸关的大问题。

这下伤脑筋。

「要是变得太胖,或许对饥先生也不好。一旦变胖,饥先生就不再是饥先生了,不是吗?」

这么一来,也会变成什么?妻子往完全不相关的方向联想,并为此发愁,既不生气也不感到害怕。她不觉得是坏事,才更教房五郎头疼。

饥神啊,我该怎么做?

「如果变胖成为问题,只有一个方法。」

就是让祂减肥。

「我要减少祂吃的东西。」

房五郎下定决心,瞪大眼向妻子宣告。

「我们暂时歇业吧。」

听起来像童话故事,就算成年人正经八百道出原委,也很难取信于人。不得已,房五郎只好对女侍和学徒说:

「最近状况连连,我请祈祷师占卜后得知,似乎是我们的生意扩张太快,惹来其他商家的怨恨。我决定暂时韬光养晦,等候这股恨意消退,。」

经过一番好言相劝,房五郎辞退女侍和学徒,替他们另谋出路。不过,两人在宅心仁厚的房五郎和阿辰底下工作,吃惯可口的饭菜,突然要离去,百般不舍,眼泪直流。他们拜托房五郎日后若要重新开张,务必要再次雇用他们,房五郎虽然配合应一声「好」,却在心里想,大概不会有那么一天。

「总之,目前要先让饥先生瘦下来,尽可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到时再一面做生意,一面想办法别让他变得太胖。」

看来,像以前一样,只有夫妻两人就能完全胜任的生意,应该最合适。

房五郎以阿辰养病当借口,四处向顾客致歉,而屋子歪斜的问题,则是再度请人尽量修缮,达磨屋关上大门,暂时歇业。正值初夏捕获鲣鱼的时节。

这是适合游山玩水的好时节。错过这样的生意机会,就算是常客,恐怕也保不住。

原以为会无比懊恼,却大出意料。由于一直过着忙碌的生活,加上疲劳及手脚冰冷的毛病,房五郎和阿辰得以好好休息,倒也觉得松一口气。拜之前生意兴隆之赐,两人存有一笔积蓄,过得节俭一些,足以供他们生活一年无虞。

不过在「节俭」这一点上,夫妻意见分歧。房五郎见妻子面容憔悴,心中百般不舍,想让她回赤坂的娘家,多吃一些大舅子煮的营养菜肴补补身子,然而……

「这种事总不能跟娘家说吧。」

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最重要的是,让饥先生饿肚子,我却享受美食,这样会遭到报应。」

我们三人一起吃菜叶清粥过日子吧。

「这样的话,妳没办法补身子啊。」

「死不了人的。」

于是,夫妻俩过着禅寺和尚般的生活,然而……

情况比想象中难捱。

饥神哭了。

从早到晚哭哭啼啼。虽然不是清楚用「我好饿」、「我想吃美味的食物」之类的言语哭诉,但祂会边哭边喃喃自语,反倒更让人郁闷。

当房五郎以梅子干当配菜,吃着清粥时――

「叽哩咕噜,呜呜呜呜……」

阿辰以冷饭泡热水,配酱菜吃时――

「叽哩咕噜,呜呜呜呜……」

努力半个月、一个月后,饥神可能是耐性耗尽,情绪完全失控。也将迭放在层架上的餐具全部扫落,将空锅子倒翻过来,摇撼整幢屋子。但房五郎夫妇并未认输。满屋作响的情况持续一阵子后,也就习惯。即使很勉强,一样会习惯。

接着,饥神使出拿手绝活――让行经达磨屋门口的人瘫软无力。

「哼,使出看家本领是吧。」

小事一桩。夫妻俩每次看有人瘫倒在门口,就让对方喝米汤,小心照料。不管情况再怎么重复上演,夫妻俩仍是那句,「来,请喝米汤」,不为所动。

阿辰常会插着腰环视屋内,向饥神晓以大义。

「饥先生,请谅解。我们希望今后能一直和祢和睦相处,所以祢得暂时忍耐。」

饥神不肯听劝,每次说教,祂就会哭得更阴沉。

眼看大川的川开祭到来,达磨屋还是不开店,一直大门紧闭,于是「达磨屋的老板似乎病得不轻」的传闻也传到赤坂的阿辰娘家耳中。大舅子十分担心,特地来探访。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看起来都面有菜色。」

他话才刚说完,饥神便恶作剧,将空箱笼滚下楼梯,又在二楼的房间里跳跃,摇晃着整幢屋子。

房五郎和阿辰都不是能言善道的人,面对这种怪异的现象,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于是,他们只好一五一十将饥神的事告诉惊讶莫名的大舅子。起初大舅子听得瞠目结舌,直问「你们没疯吧」。这时,饥神将厨房的水瓮敲得当当作响。

「再不住手,就不让祢吃晚饭!」

房五郎厉声喝斥后,声响戛然而止。

大舅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商人,依旧不显一丝慌乱。

「让我试试。」

他双手靠向嘴边,朝厨房唤道。

「饥先生,我在赤坂经营一家蒲烧店。祢乖乖瘦回原本的重量,我就做一份塞满柜盖饭、墩菜、烧烤的双层便当,送祢当奖励。」

对了――他双手插在衣袖里,摆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利用接下来的二个月……在神无月的朔日(十月一日) 前,试着恢复原状吧。。那天中午,如果房五郎的影子变得和以前一样,有两颗一样大的脑袋,我就特别为祢制作双层便当。如何?要是同意,敲一下水瓮。」

饥神哭哭啼啼好一阵子,不久后水瓮传来「当」一声。

他同意了。」大舅子笑道。

「啊,大哥,谢谢你。」

「你们真是捡回一个烫手山芋。」

「对不起。」

「与其这么辛苦的让祂变瘦,不如带回当初捡到祂的地方丢弃吧?」

「又不是小猫。」

房五郎和阿辰无意强制让饥神离开。

「大哥,饥先生是我们的福神,不能怠慢。」

你人真好――大舅子苦笑着,返回赤坂。

当天晚上,房五郎站在没升火的冷清厨房里,面对眼前的黑暗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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