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悟作那家伙一直装蒜,推托什么也不知道。话说回来,打从那家伙提议在他的小屋照顾阿峰和孩子的时候起,我就有些纳闷。那边日晒比较好,吹不到北风之类的,净讲些好听话。」

利三郎双手抱头,咬牙切齿。

「当时我应该提高警觉,是悟作引那个人前来。不,不单是悟作,也许村里的人都互相勾结,那个人才会那么快消失。因为只要冲进任一幢屋里,脱掉竹笼和蓑衣就行。没错,一定是这样。」

接着,利三郎发出「噢」一声叫喊,双目圆睁,摇晃清左卫门的双肩。

「喂,富一那孩子死去的时候,八成也是用相同的手法!」

利三郎情绪激动,脑袋却不胡涂。思考前后经过,清左卫门也认同他的话。

于是,导引出另一个令人背脊发凉的推论。

难不成……

清左卫门极力保持平静,缓缓间道:

「阿峰和孩子的状况不好吗?」

利三郎热泪盈眶,点点头。

「阿峰产后恢复得不顺利,时睡时醒,不断反复。」

由于没喝母奶,孩子都不长肉,身体虚弱。

「偏偏又天寒地冻,感染风寒。约莫三天前起,她就沉睡不醒……孩子太虚弱,连哭都没力气。我很担心,寸步不离地看顾。」

不料,就在他短暂离开的空档,两人都遭到杀害――

清左卫门的心一沉,默默思忖。

富一当时只剩一口气,阿峰和孩子同样离死不远。

富一是村长欣吉陪在一旁,阿峰和孩子也有下村的统领悟作陪同。

然后,那个诡异的人出现,三人丧命。

富一或许能保住一命。但以他的伤势来看,会对日后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别说行走了,连独自起居都有困难。

阿峰一直状况不佳,孩子看来也不太可能平安长大。尽管如此,阿峰仍是山番士的女人,孩子仍是山番士的孩子,会在山番士的庇荫下,获得良好的食物,接受细心的照料。

在洞森村的其他人眼中,这三人的性命是负担。

不能成为劳动力,只会耗费人手和粮食的「累赘」。

生吹山严苛的大自然,洞森严峻的生活,不容许这样的「累赘」。

那个诡异的人是何方神圣,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经过怎样的协议,由「谁」来扮装,也不清楚。

但清左卫门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就像疏苗一样。

这是洞森村无法养育,只会造成负担的生命,于是遭到清除。

为了让村子活下去而这么做――非这么做不可。所以,村长和统领才会在一旁见证。

「村井大人、须加大人。」

两名山番士一惊,转身望去,只见欣吉伫立在小屋门口。

「悟作似乎搞砸了,真的很抱歉。」

清左卫门紧盯着欣吉,彷佛第一次见面。感觉和他平日熟悉的欣吉不太一样。

「你在说什么?」

「不过,不能全怪罪悟作。其实我也搞砸了,让村井大人看到那个妖怪的形影。」

妖怪。

――有妖怪。

「原本绝不能让山番士得知。」

这是洞森村的秘密。

「所以,我和悟作都会陪在一旁,仔细监看整个过程。」

果然,当时欣吉看到了。悟作也知情。

「我们一直隐瞒着,后来户边大人和田川大人却出状况。」

下落不明的户边五郎兵卫,及发疯逃下山的田川久助。

「我们不断搞砸。」

欣吉耸耸肩,不住摇头。

「这种事或许不能再做了。」

他的眼神转为空洞。啊,第三次看到这种眼神――清左卫门暗想着。

「既然这样,我就全盘托出吧。村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妖怪,只是我和悟作曾特别叮嘱,所以上村仅有两、三个待得较久的村民亲眼目睹过,下村一个也没有。」

不管怎样,

一切都由我,也就是洞森村的村长负起全责――欣吉说。

「请原谅其他人,拜托您。」

欣吉当场跪下,飘落蓑衣上的细雪结冻,随着欣吉簌簌发颤,散落土间。

距今二十六年前,包含欣吉一家在内,最早的垦荒者抵达洞森村。第四年的夏天发生一件事。成为开端。

「村里一名男子在割草时,不小心用柴刀割伤手臂。」

伤口很浅,又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只要缠住伤口并止血,便无性命之忧。当事者原本也安然无恙。

数天后,他的状况却愈来愈不对劲。

「他的伤口化脓,逐渐腐烂。」

洞森村的夏天炎热,东西熔易腐坏。

「他疼痛难耐,甚至发起烧,像是染上疟疾。」

村里没有医生,只能集结村民的智慧,一起想办法。

「我爹说,这种时候得将铁铲前端过火,用来烧烫伤口。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承受这种野蛮的治疗方式,年轻人不住哭喊,痛苦万分。

「我们希望能救他一命。」

然而,如同欣吉的父亲的看法,或许还是慢一步,也可能是他运气不佳。烧炙伤口形成烫伤的地方,又化脓腐烂,年轻人的胳臂肿得和圆木一样粗。

「他全身瘫软,一病不起,而且不停喘息。什么都吃不下,还大小便失禁。」

――这样一来,只能让他解脱。

「村长和男人们讨论后,做出决定。」

――虽然残忍,有时仍不得不这么做。我会出面处理,希望各位能谅解。

「尽管当时我只是个孩子,但在我出生的村子,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无法养育的婴儿、无法工作的老人、恢复无望的病人或伤员,让他们解脱,减轻村里的负担。

「实在没办法。即使年轻人勉强捡回一命,仍得一直照顾他,根本行不通。」

年轻人是跟母亲一同来垦荒。母亲向村长和男人们恳求,饶儿子一命。

「小犬由我照顾,我会养他,不会给大家添麻烦。母亲泪流满面,额头紧贴地面,不断磕头。

――可是,婆婆,您光是要养活自己就很勉强了。

为了村子,为了大家,请您忍耐。

「我爹说,这种时候要用白棉布。」

将白棉布沾满水,佣力按上脸孔。一旦无法呼吸,很快就会丧命。这是最轻松的方法,死得也干净利落。

「由于丈夫和别人一起提出陈情,遭斩首处分,年轻人的母亲才会流放到洞森村。儿子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不久她便发疯了。」

洞森村恢复原先的生活。严峻、贫穷,吃不饱也饿不死的一群罪人构成的山村生活。

「不过,那年冬天,爆发一场严重的流行性感冒。」

主要症状似乎是咳嗽,一旦发咳,就会咳个不停,甚至到呕血的地步,当中有三人的身体急遽衰弱。

「纵使没遇上这些灾祸,冬天的粮食也不够。」

无法一次照顾三名不久人世的病患。

「于是,村长再度召集众男丁,要大家抽签。」

抽签决定「除去」这三人的人选。

「这是为了村子着想,为了大家好。」

这些病患也有家人。有些平日是熟识,有些是情人的关系。

「村井大人和须加大人都算是城下的人,或许不清楚,但在山村或农村里,发生这种事也不得埋怨,这是默认的规矩。」

迟早都会死,众人已看开。

「要是一直怀着恨意,会被村民疏远。这也是莫可奈何。」

不过洞森村的情况,与其他山村或农村不太一样。

「我们不会与其他村子往来。」

洞森村完全孤立。

「没人能逃离。」

村民全被关在这里。

「在垦荒者当中,参杂一些原本并非农民的人。」

为了村子着ㄧ想,必须清除成为「累贤」的弱者,有人惧怕此一规距。

「所以……留下恨意。」

压力大得喘不过气的洞森村,变得更像牢狱,冰冷、紧绷的空气,紧紧包覆村民。

「然而,我们只能在这里生活。」

今后仍会出现这种情况,得做好心理准备,不过,若是秩序大乱,村子崩毁,危及更多人的性命, 一切就完了。

「于是,村长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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