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以为是风,其实不然。脚下传来一股震动。

清左卫门仰望前方。地面在摇晃,一阵白色的雪烟涌来。

「快逃!」

清左卫门转身就跑,却绊到雪跌倒。利三郎扶起他,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快跑,快跑!」

整座山隆隆作响。

生吹山对人毫不留情。

因为人只会犯下罪过。

洞森村藏有秘密。

因为那里有人犯的罪。

大雪山的轰隆巨响!将小小的两名山番士完全吞没。

――哥!

「我在志津的叫唤中醒来。」

村井清左卫门坐姿端正,不显一丝疲态。

不知何时,梅雨季的细雨打在外廊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阿近彷佛从遥远的冰冷雪山返回,急忙环顾四周。

四目交接,清左卫门莞尔一笑。看到他的笑容,阿近才有回过神的感觉。

「清醒时,我躺在下村的小屋里。我遭雪崩掩埋,是悟作他们拚命将我从雪里挖出,救下我一命。」

「须加大人也得救了吗?」

「是的,我们都捡回一命。」

这是罕见的幸运,当中另有原因

「雪崩停止,又是一片雪白,根本看不出我们埋在什么地方。这样下去,肯定会冻死。」

志津送的护身符,清左卫门从不离身。多亏这个护身符,才能捡回一命。

「志津放在护身符里的长发,在高高隆起的雪地上形成一道线条,宛如指标。」

下村的人以此 线索,往雪地底下挖掘,找到清左卫门和利三郎

当真是女人的头发救了他们一命。

「一问之下,我整整昏睡三天,像死了一样。」

这段期间,须加利三郎陪同村长欣吉下山。

「还剩一年的任期,为什么须加要下山?我惊讶不已。」

从雪地掘出后,须加利三郎在村民的照顾下醒来,为自身的运气感到诧异。虽然有些冻伤,但似乎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得知清左卫门的护身符一事后,他颇为感慨。

「我一直昏睡不醒,听说他一直坐在我枕畔沉思。」

不久,利三郎唤来欣吉,和他商量许久,接着找来悟作。

――我要带欣吉到城下,去见担任山奉行与力的元木源治郎大人。

「他认为,这个村子再这样下去不行。」

利三郎冻伤导致多处红斑的脸上,展现精悍的决心。

「洞森村究竟发生什么事?长年以来,隐瞒着多么残酷的真相?还有,户边五郎和田川久助又碰上何种遭遇?」

――所谓的妖怪,到底是什么?

「他打算毫无隐瞒,逐一禀报,并请求取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植林和垦荒者

入住,拯救村民。不,他展现旺盛的斗志,无论如何都要让上级接受陈情。」

――留下未完的任期,擅自下山,提出强硬的要求。这么一来,我和欣吉都会遭到问罪,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解救村井和村民――听说,当时他的谙气毫无迷惘。」

――我太过任性妄为。今天能捡回这条命,全是拜村井所赐。不,是托村井妹妹的福。

「就当是一份谢礼,也算是赎罪,我想送村井回到志津小姐身边。留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得知利三郎的决心,清左卫门无法坐视不管。但他脚伤严重,别提要走路,连站立都十分勉强。

「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须加和欣吉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们的陈情想必会被漠视。说来可悲,这就是我们栗山藩的政治情势,实在令人感到无力。」

经过约莫十日,山奉行麾下的一队番士上山。

「形式上,我和村民全遭到逮捕。」

一行人平安下山。

「村民和先前下山的欣吉,一同囚禁在城下外郊的空屋,须加则是交由元木大人看管。」

清左卫门在那位与力的宅邸里,与利三郎重逢。

「相较于之前发生的事,这是无比慈悲的安排。见面后,须加仍不改高傲的脾气。」

――我的陈情打动主公的心。

「他一副立下大功的神情。尽管不全是吹嘘,不过……」

其实是须加利三郎的陈情,传入早就(隐隐)察觉洞森村黑暗面的元木源治郎耳中。、这位与力向年轻时曾任山番士的笔头家老(注:家老当中地位最高者。)发挥影响力。得知洞森怪异又悲惨的谜团后,笔头家老颇为惊诧,于是向籓主禀报――这就是来龙去脉。

「虽然主公凡事只会说一句『要妥善办理』,但并非昏君。不是自眼睁睁看着家臣和'领民平白丧命,毫不心痛的冷血主君。」

清左卫门和利三郎受藩主召见,亲口讲述在洞森村的遭遇。

「主公脸上浮现惊恐之色,慰劳我们的话语中,带着真切的关怀。」

――你们能活着回来,告诉我这件事,真是不简单。

「之前认为主公年纪太轻,看着有些不忍的我,感到既安心又羞愧。」

于是,洞森村获救。往后的数年间,村民被派往领地内的各处服劳役,但没人因提出陈情判处死罪。

「唯独欣吉……」

某天,他从服劳役的地点失踪,下落不明。

「可能是回到生吹山吧。」

欣吉已没有其他容身之所。

虽然没能完成三年的任期,但身体痊愈后,清左卫门返回小纳户末席的职位。村井家得以重振,他找回志津同住,兄妹俩终于恢复往日的生活。

「之前我遭雪崩呑没,在鬼门关前徘徊时……」

――哥!

「当时听到妹妹的声音,我以为是幻觉。,跟志津重逢后,问及这段插曲,我得知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左卫门即将灭顶之际,待在亲戚家的志津突然一阵心神不宁。

「她马上察觉我出事,于是诚心向在天上的双亲祈求。」

约一个时辰后,清左卫门被掘出雪地――

「志津的头发全部掉落,心神不宁的感觉也消失。」

女人的头发连岩石都绑得住。这是妹妹为哥哥着想的心意。

阿近备受震撼,垂下目光。

清左卫门平静地继续道:「对了,上村的千治也被处以一年的劳役,之后由村井家收留。」

虽然无法收为养子,但他和志津很亲近,在村井家住下,不久便到城下的杂货店当伙计。

「如今已是那家店的掌柜。」

他一直念念不忘,要替父母和哥哥富一造墓立碑,终于能好好为他们祈福。

清左卫门担任小纳户末席,勤奋认真,在二十九岁那年升为正职,娶妻成家。同年,奉命随藩主前往江户任职,第一次踏上江户这块土地,成为他人生的转机。

「当时掌管江户藩邸的家老,尽管远离藩国,不知为何十分清楚藩内的大小事。」

包括清左卫门在洞森的奇遇。

「一切尘埃落定,成为过去的事,家老却兴趣浓厚。」

对方非常好奇,从生吹山历劫归来的村井清左卫门,究竟是怎样的男人。

「他想听我亲口讲述,并且不断询问细节,我只能如实相告,有点吃不消,但拜此之赐,家老相当赏识我。」

藩主在江户的任期结束,返回藩国的时刻到来,清左卫门仍留在江户,以江户家老亲信的身分克尽职责。

之后他飞黄腾达,升任江户家老,博得「节俭清左卫门」的绰号,掌管栗山藩江户藩邸的政务。

「江户藩邸的花费,往往是各藩财政的一大负担。」

所以,他才会叫「节俭清左卫门」。

「但只是节流,无法根本解决问题。栗山藩一直找不到开源的方法,始终跳脱不出贫困的境况。」

藩里的内哄难以平息,最后落得改易的下场。

此刻,坐在阿近面前的前任江户家老,宛如卸下肩上重担,一脸安详。

「至今,我仍不时会想起洞森村的生活、欣吉的哭脸,及在雪山上俯视我和须加,戴着黑色竹笼的身影。」

矗立在寒冬的生吹山上,蓑衣内空荡荡的「妖怪」。

「尽管是很久以前的事,此刻我能确认一点。」

面对那家伙时,心中涌现的情感,终于能转化为言语。

你就是我。

「那是栗山藩里一切不合理、一切罪业,一切悲伤,凝聚而成。」

我就是你。

「如同我为了志津杀人,那家伙也是为了洞森村杀人。」

我和你是伙伴

所以,当时清左卫门才会想放声哭喊。

「跟那家伙对峙之际,须加或许也从那副空荡荡的身躯中看出什么。」

自身的罪过,自身的欲望。阿峰和孩子失去的生命,此刻自身性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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