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于是,他决定下山,解救村民。他想送我回到妹妹身边。」

妖怪,引出人们心中的真实。

阿近缓缓点头。

「志津小姐仍与您同住吗?」

清左卫门眨眨眼,望向阿近,莞尔一笑。

「不不不,志津嫁人了。」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

「她和丈夫长住于江户市。收留我的地方,其实就是妹婿家。」

妹婿经营炮术指导道馆。

「炮术……」

咦?阿近侧着头,微感纳闷。

清左卫门笑逐颜开。

「志津的丈夫,就是须加利三郎。

「咦?」

看到阿近惊讶的神情,清左卫门更乐了。

「我重新担任小纳户末席,须加也一度重回炮术队。由于在洞森的那场奇遇中,

一起历劫归来,我们成为患难之交,经常互相拜访,须加逐渐与志津变得亲近。」

一年后,须加以「想精进炮术」为由,奉还藩士职务,表示要前往江户。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向志津求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起初我十分反对这门婚事,因为须加一直觉得欠志津一份恩情。」

――我是托村井妹妹的福,才捡回这条命。

「不能为了报答恩情而娶她。况且,志津身心都受过重创。」

遭人刻上「牛女」的伤疤,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受到清左卫门的反对,利三郎胀红脸,大为光火。

――我是真的爱上志津小姐。如果志津小姐拒绝,我会彻底死心,但我绝不会为你的反对而退让。

「那急躁、顽固,话一说出口就不更改的脾气,还是老样子没变。」

清左卫门一副拿他没辙的滑稽模样,阿近忍不住跟着笑。

「利三郎那小子执起志津的手,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追求。」

――我须加利三郎,为了钻研炮术,将成为浪人之身,但我绝不会让妳吃苦。请给我三年,不,给我五年,我一定会为成为炮术老师,扬名立万,让妳幸福。我向妳保证。

「志津小姐接受求婚了吧。」

「不觉得她思虑欠周吗?」

两人相视而笑。

「最后,利三郎花费六年当上炮术老师,独当一面。至于开设道场、招收门徒,则是耗费十一年。志津想必吃了不少苦,但她伺候丈夫,在背后默默支持,至今夫妻俩仍过着琴瑟和鸣的生活。」

志津夫妻育有三子,得孙子七人。

「这算是洞森村缔结的良缘呢。」

「一点都没错。利三郎一把岁数,还是一样急躁,实在伤脑筋。不过,他似乎很受门徒敬重。」

幽暗深邃的洞森、在雪山中飞奔的妖怪、许多人丧命的可悲故事,最后由这对夫妻绽放幸福的光辉。

「村井大人,谢谢您的故事。」

「该道谢的是我。」

这么一来,我心中再也没有牵挂。留下这句话,村井清左卫门离开「黑白之间」。

之后,经过数日。

「灯庵先生,这次前来是要讨论下一位说故事者吗?」

一如往常,人力中介商的蛤蟆仙人,沉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造访三岛屋。

「不,我是专程为小姐而来。」

要是从别人那里听闻此事,小姐想必会很难过――灯庵说。

「我会很难过?」

阿近反问,脑海顿时掠过一抹乌影,浮现一种预感。

灯庵老人定睛望着阿近。

「前些日子,我介绍来说奇异自物语的客人……」

他刻意不提名字,拐弯抹角。

「切腹身亡。」

阿近哑然失声。

怎么可能!只是,她心底也隐隐浮现「果然是这样」的想法。不是身分或武士的规矩造成的结果,而是看出对方的心思,明白他会这么做。

栗山藩遭改易、撤除,藩士失去奉禄,前途茫茫,各奔东西。担任江户家老这项要职的村井清左卫门,背负起责任。

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他做好觉悟,决定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时,只写一封遗书给妹妹。

约莫是为了替自身的觉悟添上最后一分决心,村井清左卫门才想说出洞森村的故事吧。

――这么一来,我心中再也没有牵挂。

「谁为他介错(注:为切腹者斩首,免除其痛苦折磨的仪式。) 呢……」

「他的妹婿,原本也是栗山藩士。」

是须加利三郎。阿近不禁双手贴向脸颊。

「这不是我们市井小民能插手的。」

灯庵刻意表露不悦,继续道。

「不过,有件事令人不解。」

在村井清左卫门切腹的场所,遗留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认为小姐可能知道含意,才想来询问。」

「遣留什么东西?」

一个竹笼――灯庵老人回答。

「像涂过煤灰的漆黑竹笼。听说,准备清理遗体时,不知哪里冒出这个竹笼,一路滚向外廊边。」

啊,阿近暗自惊呼。

我和你是伙伴。

远方,幽暗的洞森发出喧闹的声响。

仓库大人

今天依然闷热。

阿近在「黑白之间」的花瓶里插上酸浆。

奇异百物语暂停举办,叔叔伊兵卫也没邀棋友来对弈。这个厢房将近一个月没派上用场。由于还是一样打扫得很仔细,一尘不染,但空空荡荡,实在寂寥,阿近才会想拿当季的鲜花点缀。

奇异百物语会暂停,是伊兵卫和阿民的吩咐。今年梅雨乍到之际,名叫村井清左卫门的武士来担任说故事者,几天后竟切腹自尽。这是阿近第二次经历类似的情况(说故事者自尽),但不管遭遇再多次也不可能习惯。她的心情沉重抑郁,不时流泪。叔叔和婶婶十分担心,于是提议歇息一阵子。

仅仅如此,阿近还有办法重新振作。

说故事者丧命,聆听者确实会很悲伤。但打一开始,说故事者就是想在人生的最后,将内心的话一吐为快,带着觉悟造访三岛屋。那么,倾诉完理当会心满意足,变得轻松许多。我应该这么想,静静替他们合掌祈福。继续为没必要的事烦恼,只是庸人自扰。

关于两位故人,阿近心情上已有调适。虽然觉得悲伤,但不再为此牵挂。她自认尽到了聆听者的职责。

目送那名坦承杀人的说故事者被押往衙门时,阿近反倒更难过,心底始终有个疙瘩。她既迷惘又后悔,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不要引导说故事者吐露真相比较好。

然而,这是顶着三岛屋的招牌持续举办的奇异百物语,不是阿近一个人抛却烦恼就没事。只要叔叔和婶婶仍愁眉不展,下一位说故事者就不会上门。日子在忙碌中度过,刚迈入水无月(六月)。不久,竟发生一件大事。

伊兵卫和阿民有两个儿子。长男伊一郎今年二十三岁,次男富次郎二十一岁。两人在十五、六岁前,就学会制作提袋的技术,接着伊兵卫一句「你们到其他店学做生意吧」,便送他们离家当伙计。伊一郎到通油田的杂货店「菱屋」,富次郎则是到新桥尾张町的棉布批发商「惠比寿屋」。

兄弟俩都到了可以回三岛屋的年纪。日后应该是伊一郎继承三岛屋,富次郎另开分店,到时非娶妻不可。

阿近和两位堂哥仅见过一面。刚到江户时,两人专程来见她。透过短暂的交谈,感受到堂哥都是温柔善良的人,阿近十分开心。听闻两人在任职的店家遭到苛刻的使唤,非常吃惊。一般的伙计不允许为私事抛下工作外出,阿近以为虽然堂哥是学徒,但应该像是委;托店家照料的重要人物,会受到客人般的礼遇,但似乎并非如此。

――我也得在三岛屋里认真工作才行。

这成为阿近上紧发条的依据。不过,在伊兵卫眼中,阿近的发条有点上过头。他只是想将侄女当亲生女儿看待,呵护疼爱,阿近的举动着实无趣。

伊一郎和富次郎分别在菱屋和惠比寿屋认真工作,颇受倚重。约莫半年前,菱屋的店主造访岛屋,跟叔叔和婶婶商量一阵, 一脸沮丧地离去。之后阿近询问阿民,得知对方提出招伊一郎为赘婿的请求,遭到婉拒。惠比寿屋也提出请求,希望富次郎能和自家女儿结婚,如果同意马上让两人另开分店,伊兵卫夫妇同样婉拒。阿民笑着解释:

「不管条件再好,他们没意愿也是白搭。」

叔叔和婶婶都表示,兄弟俩很期待回到三岛屋,与阿近一起像兄妹一样认真工作。另一方面,阿近不希望他们回家娶妻后,身为小姑的自己成为累赘,隐隐感到苦恼。

不过,前提是两兄弟能顺利返家。

水无月的朔日(一日) 下午,惠比寿屋的一名学徒气喘吁吁地跑来。伊兵卫和阿民见过他后,急忙叫一顶轿子,火速赶往新桥的尾张町。

「到底发生什么事?」

面对阿近的询问,掌柜八十助脸色苍白,告诉她原因。

「富次郎少爷受了伤,有生命危险。」

由于无从得知进一步详情,唯有不安不断累积,三岛屋人心惶惶。只有阿胜依旧沉着,从小就认识两兄弟的阿岛,则是满面愁容。

太阳下山后,伊兵卫总算返家,说明情况。

「惠比寿屋的两名二掌柜,为金钱借贷的事大打出手。居中劝架的富次郎惨遭池鱼之殃,头部重重挨一击。」

之后,富次郎便昏睡不醒,尽管有呼吸,却怎么呼唤都没反应。阿民守在他枕畔,从菱屋赶来的伊一郎也陪在一旁。

「医生如何诊断?」

「医生表示,只能等他醒来,绝不能随便移动。」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