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决定下山,解救村民。他想送我回到妹妹身边。」
妖怪,引出人们心中的真实。
阿近缓缓点头。
「志津小姐仍与您同住吗?」
清左卫门眨眨眼,望向阿近,莞尔一笑。
「不不不,志津嫁人了。」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
「她和丈夫长住于江户市。收留我的地方,其实就是妹婿家。」
妹婿经营炮术指导道馆。
「炮术……」
咦?阿近侧着头,微感纳闷。
清左卫门笑逐颜开。
「志津的丈夫,就是须加利三郎。
「咦?」
看到阿近惊讶的神情,清左卫门更乐了。
「我重新担任小纳户末席,须加也一度重回炮术队。由于在洞森的那场奇遇中,
一起历劫归来,我们成为患难之交,经常互相拜访,须加逐渐与志津变得亲近。」
一年后,须加以「想精进炮术」为由,奉还藩士职务,表示要前往江户。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向志津求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起初我十分反对这门婚事,因为须加一直觉得欠志津一份恩情。」
――我是托村井妹妹的福,才捡回这条命。
「不能为了报答恩情而娶她。况且,志津身心都受过重创。」
遭人刻上「牛女」的伤疤,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受到清左卫门的反对,利三郎胀红脸,大为光火。
――我是真的爱上志津小姐。如果志津小姐拒绝,我会彻底死心,但我绝不会为你的反对而退让。
「那急躁、顽固,话一说出口就不更改的脾气,还是老样子没变。」
清左卫门一副拿他没辙的滑稽模样,阿近忍不住跟着笑。
「利三郎那小子执起志津的手,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追求。」
――我须加利三郎,为了钻研炮术,将成为浪人之身,但我绝不会让妳吃苦。请给我三年,不,给我五年,我一定会为成为炮术老师,扬名立万,让妳幸福。我向妳保证。
「志津小姐接受求婚了吧。」
「不觉得她思虑欠周吗?」
两人相视而笑。
「最后,利三郎花费六年当上炮术老师,独当一面。至于开设道场、招收门徒,则是耗费十一年。志津想必吃了不少苦,但她伺候丈夫,在背后默默支持,至今夫妻俩仍过着琴瑟和鸣的生活。」
志津夫妻育有三子,得孙子七人。
「这算是洞森村缔结的良缘呢。」
「一点都没错。利三郎一把岁数,还是一样急躁,实在伤脑筋。不过,他似乎很受门徒敬重。」
幽暗深邃的洞森、在雪山中飞奔的妖怪、许多人丧命的可悲故事,最后由这对夫妻绽放幸福的光辉。
「村井大人,谢谢您的故事。」
「该道谢的是我。」
这么一来,我心中再也没有牵挂。留下这句话,村井清左卫门离开「黑白之间」。
之后,经过数日。
「灯庵先生,这次前来是要讨论下一位说故事者吗?」
一如往常,人力中介商的蛤蟆仙人,沉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造访三岛屋。
「不,我是专程为小姐而来。」
要是从别人那里听闻此事,小姐想必会很难过――灯庵说。
「我会很难过?」
阿近反问,脑海顿时掠过一抹乌影,浮现一种预感。
灯庵老人定睛望着阿近。
「前些日子,我介绍来说奇异自物语的客人……」
他刻意不提名字,拐弯抹角。
「切腹身亡。」
阿近哑然失声。
怎么可能!只是,她心底也隐隐浮现「果然是这样」的想法。不是身分或武士的规矩造成的结果,而是看出对方的心思,明白他会这么做。
栗山藩遭改易、撤除,藩士失去奉禄,前途茫茫,各奔东西。担任江户家老这项要职的村井清左卫门,背负起责任。
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他做好觉悟,决定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时,只写一封遗书给妹妹。
约莫是为了替自身的觉悟添上最后一分决心,村井清左卫门才想说出洞森村的故事吧。
――这么一来,我心中再也没有牵挂。
「谁为他介错(注:为切腹者斩首,免除其痛苦折磨的仪式。) 呢……」
「他的妹婿,原本也是栗山藩士。」
是须加利三郎。阿近不禁双手贴向脸颊。
「这不是我们市井小民能插手的。」
灯庵刻意表露不悦,继续道。
「不过,有件事令人不解。」
在村井清左卫门切腹的场所,遗留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认为小姐可能知道含意,才想来询问。」
「遣留什么东西?」
一个竹笼――灯庵老人回答。
「像涂过煤灰的漆黑竹笼。听说,准备清理遗体时,不知哪里冒出这个竹笼,一路滚向外廊边。」
啊,阿近暗自惊呼。
我和你是伙伴。
远方,幽暗的洞森发出喧闹的声响。
仓库大人
今天依然闷热。
阿近在「黑白之间」的花瓶里插上酸浆。
奇异百物语暂停举办,叔叔伊兵卫也没邀棋友来对弈。这个厢房将近一个月没派上用场。由于还是一样打扫得很仔细,一尘不染,但空空荡荡,实在寂寥,阿近才会想拿当季的鲜花点缀。
奇异百物语会暂停,是伊兵卫和阿民的吩咐。今年梅雨乍到之际,名叫村井清左卫门的武士来担任说故事者,几天后竟切腹自尽。这是阿近第二次经历类似的情况(说故事者自尽),但不管遭遇再多次也不可能习惯。她的心情沉重抑郁,不时流泪。叔叔和婶婶十分担心,于是提议歇息一阵子。
仅仅如此,阿近还有办法重新振作。
说故事者丧命,聆听者确实会很悲伤。但打一开始,说故事者就是想在人生的最后,将内心的话一吐为快,带着觉悟造访三岛屋。那么,倾诉完理当会心满意足,变得轻松许多。我应该这么想,静静替他们合掌祈福。继续为没必要的事烦恼,只是庸人自扰。
关于两位故人,阿近心情上已有调适。虽然觉得悲伤,但不再为此牵挂。她自认尽到了聆听者的职责。
目送那名坦承杀人的说故事者被押往衙门时,阿近反倒更难过,心底始终有个疙瘩。她既迷惘又后悔,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不要引导说故事者吐露真相比较好。
然而,这是顶着三岛屋的招牌持续举办的奇异百物语,不是阿近一个人抛却烦恼就没事。只要叔叔和婶婶仍愁眉不展,下一位说故事者就不会上门。日子在忙碌中度过,刚迈入水无月(六月)。不久,竟发生一件大事。
伊兵卫和阿民有两个儿子。长男伊一郎今年二十三岁,次男富次郎二十一岁。两人在十五、六岁前,就学会制作提袋的技术,接着伊兵卫一句「你们到其他店学做生意吧」,便送他们离家当伙计。伊一郎到通油田的杂货店「菱屋」,富次郎则是到新桥尾张町的棉布批发商「惠比寿屋」。
兄弟俩都到了可以回三岛屋的年纪。日后应该是伊一郎继承三岛屋,富次郎另开分店,到时非娶妻不可。
阿近和两位堂哥仅见过一面。刚到江户时,两人专程来见她。透过短暂的交谈,感受到堂哥都是温柔善良的人,阿近十分开心。听闻两人在任职的店家遭到苛刻的使唤,非常吃惊。一般的伙计不允许为私事抛下工作外出,阿近以为虽然堂哥是学徒,但应该像是委;托店家照料的重要人物,会受到客人般的礼遇,但似乎并非如此。
――我也得在三岛屋里认真工作才行。
这成为阿近上紧发条的依据。不过,在伊兵卫眼中,阿近的发条有点上过头。他只是想将侄女当亲生女儿看待,呵护疼爱,阿近的举动着实无趣。
伊一郎和富次郎分别在菱屋和惠比寿屋认真工作,颇受倚重。约莫半年前,菱屋的店主造访岛屋,跟叔叔和婶婶商量一阵, 一脸沮丧地离去。之后阿近询问阿民,得知对方提出招伊一郎为赘婿的请求,遭到婉拒。惠比寿屋也提出请求,希望富次郎能和自家女儿结婚,如果同意马上让两人另开分店,伊兵卫夫妇同样婉拒。阿民笑着解释:
「不管条件再好,他们没意愿也是白搭。」
叔叔和婶婶都表示,兄弟俩很期待回到三岛屋,与阿近一起像兄妹一样认真工作。另一方面,阿近不希望他们回家娶妻后,身为小姑的自己成为累赘,隐隐感到苦恼。
不过,前提是两兄弟能顺利返家。
水无月的朔日(一日) 下午,惠比寿屋的一名学徒气喘吁吁地跑来。伊兵卫和阿民见过他后,急忙叫一顶轿子,火速赶往新桥的尾张町。
「到底发生什么事?」
面对阿近的询问,掌柜八十助脸色苍白,告诉她原因。
「富次郎少爷受了伤,有生命危险。」
由于无从得知进一步详情,唯有不安不断累积,三岛屋人心惶惶。只有阿胜依旧沉着,从小就认识两兄弟的阿岛,则是满面愁容。
太阳下山后,伊兵卫总算返家,说明情况。
「惠比寿屋的两名二掌柜,为金钱借贷的事大打出手。居中劝架的富次郎惨遭池鱼之殃,头部重重挨一击。」
之后,富次郎便昏睡不醒,尽管有呼吸,却怎么呼唤都没反应。阿民守在他枕畔,从菱屋赶来的伊一郎也陪在一旁。
「医生如何诊断?」
「医生表示,只能等他醒来,绝不能随便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