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吉欲言又止,不断望着阿近。阿近于是反问:“怎么了吗?”
“不,现下我才想到,这故事不知适不适合说给您听。”
他缩起双肩,垂下视线继续轻声道:“吉藏大哥的老板,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独生女阿今,个性开朗、温柔,也很疼爱我。”
那名工头的难听话似乎便是针对她。
“不巧当时有人上门向阿今小姐提亲,原本快要谈成的婚事却突然取消。据说阿今小姐非常沮丧,我不清楚那婚事为何会破局,也不晓得我大哥是否知情……”
不过,这种事往往极易传开,而流言总是比真相更煞有其事,且充满黑暗面。
“那名工头大概是恶语中伤阿今小姐,说她素行不端才会导致婚事破局。”
藤吉低头望着地面。
“可以确定的是,我大哥吉藏一直单恋阿今小姐。此时我也听他提过,所以他无法原谅对方。工地的工匠吵架总会以不相干的老板女儿当做辱骂对象,说起来,都要怪对方这种病态的个性。我大哥听了大为激动,愤怒得失去理智,回过神时已将那木匠活活打死。”
“活活打死……”
阿近梦呓般的重复这句话,藤吉向她颔首。
“我大哥刚好拿着一把铁锹,体积虽小却出现的极不凑巧。”
“这么说,他就是以铁锹打人?”阿近茫然的问,藤吉歉疚的望着阿近。
阿近觉得身子逐渐发冷,血流阻滞,手脚从指尖开始失去感觉,仿佛就要坐着陷入地面。
由于单恋对方,一时无法克制愤怒而失去理智,回过神已伤害一条人命。原以为那么可怕的事绝无仅有,不过她错了,世上常发生类似的事。她恍惚的思索着。
“小姐。”藤吉似乎不断叫唤着阿近,她眨眨眼,猛然回神。
“啊,糟糕,真不好意思。”藤吉脸色微变,惴惴不安的挥着手。
“要继续吗?您脸色很苍白,我果然不该对您说这种事。”
阿近急忙坐起,却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倒向一边,急忙单手撑向榻榻米。藤吉见状更加紧张。
“不妙!小姐,振作点,快来人啊。”
他正想叫,阿近爬近,鞠躬制止他。
“失礼了。我没事,真的,请您也放轻松吧。”
“可是……”藤吉元要扶住阿近,忽然发觉有失礼数,双手僵硬的停住。阿近重新坐好。
“对不住。”阿近一时忘记用敬语,想必藤吉也听在耳里。
“我不是因故事太恐怖而下的脸色发白。其实,我身边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为防止自己怯缩,阿近急着说完,差点喘不过气。
“所以我才会离家。刚才我提到无法待在父母身边,便是这个缘故。”
藤吉瞪大眼睛,举至半途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样我实在是……”藤吉沙哑的低语,双臂落下,颓然垂首。“对您太抱歉。都是我提起过往……害小姐想起可怕的事……”
不,阿近打断他的话。“我根本不必刻意回想,因为我始终无法忘怀。”
哎呀,藤吉手贴向额头,点头沉吟。
“我刚才并非想起往事而慌乱,我一直以为自己的遭遇罕见,父母也安慰我,说我是个可怜的女孩,偏偏遇上这般少有的不幸事。但这种想法是错的,阴错阳差之下,某人伤害他人的事所在多有。突然明白这点,我一时头晕目眩。”
事实上,阿近已逐渐恢复平静,呼吸也不再急促。但藤吉已然难为情地低着头,动作显得僵硬。
“一个我亲近的人,杀害另一个与我亲近的人。”
沉默教人觉得凄冷,于是阿近道出此事。
“至今我仍悲伤难抑,连暂时将当时的事埋藏内心都办不到。即便在叔父家过着安稳地生活,心中一样波涛汹涌,一切都不曾结束。”
人心如此虚幻莫测,我对人感到无比恐惧。说到这里,阿近静默下来。
吐露心里话后,感觉舒畅许多。另一方面,阿近也讶异自己竟能坦然道出此事。
眼前这名客人,一小时前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仔细回想,除了知道他叫藤兵卫外,其余根本一无所悉,甚至没听他提起经营的建材店宝号。
然而,不知为何,连对叔叔、婶婶也难以坦言的秘密就此脱口而出,一古脑儿全告诉他。
“小姐……”
藤吉缓缓抬起头,仿佛强光刺眼似的双眼微闭。
“我先前曾说您神色间带有一丝寂寥。”
“是的。”
“看来,不是我多想。”他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这果然是种缘分。我今天来到这里,遇见盛开的红色曼珠沙华,碰巧您也在。”
他像要吹开什么似的,长长吁口气,面向阿近。
“能继续说我大哥的故事吗?”
“只要您不觉得难受。”
藤吉颔首。“我大哥吉藏被捕,乖乖接受制裁,最后遭流放外岛。”
据说是店主及周遭的人极力替他求情,请求减轻罪行,才免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