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本就算判处死罪也莫可奈何,因为他杀人的方式过于残酷。”

“可是,打架时难免情绪激昂,这算是一时冲动吧?您大哥并无刻意杀害那名木匠。”

藤吉侧头噘起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大哥一生起气便会失去理智,那正是他可怕的地方。”

那名惨遭杀害的木匠,五官被打得不成人形,几乎无法辨认。

“大哥挥动铁锹时,一旁的木匠和工匠都合力劝阻,仍无法阻拦。一遭人从后面架住,他便甩开对方,若有人想拿走铁锹,他便撞到对方,有人揍他,他便反揍回去,接着不断痛殴那名工头。”

阿近觉得一股寒意突升,不由得抱住身躯。从藤吉的言语中,她不禁想到亲身经历,但她极力不显露内心感受。她不想打断藤吉的话。

对阿近来说,听完这故事是个重要考验。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大哥的执拗,及下手的凶残,令衙门的官员怀疑他从以前便对这名木匠怀恨在心。换言之,他们怀疑吵架只是借口,我大哥老早便在等机会动手。”

若是这样,处分一定相当严厉。

“绝对没这回事。我大哥平时为人和善,生性讨厌和人打架或争吵。尽管这次确实做得太过火,但那是年轻气盛,一时压抑不住内心冲动。他不可能图谋杀人,大家都替我大哥辩护。阿今小姐甚至道出婚事破局的原委,请求官员从轻量刑。她告诉官员,我不怕世人的眼光,也不怕讲出来丢脸,吉藏先生是为我和人打架,解救他的姓名比任何事都重要。”

“那吉藏先生有什么表示吗?”

面对阿近的询问,藤吉的表情倏然消失,平淡的答道:

“他只说了句对不起。”

04

如今回想起那段过往,心里仍会隐隐作疼吧。

脸庞蒙上悲戚的暗影,表情因痛苦而紧皱,这会让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但不知为何,阿近眼前的藤吉却不是这么回事。他那不安、落寞的神情,竟带有一种不晓得该说是年轻,还是天真的神色。

原来如此,阿近猛然察觉。

当藤吉得知温柔的大哥杀了人,遭判处流放外岛时,只是个八岁的孩童。一忆及往事,他内心便回复成当时那名舍不得与大哥分离的小男孩。孩童时的面孔,覆盖了他现在的脸。

“外岛是什么样的地方,小姐想必不清楚吧。”

也许是看出阿近方才慌乱的心绪——如同阿近决定不再打断藤吉说话一样,藤吉也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阿近心头的伤痛,才采用这样询问的口吻。

“是的,好在我不清楚。”

藤吉莞尔一笑。“虽说是流放外岛,但地点可不只一处。当时仅有八丈、三宅、新岛三座岛,据传以前有七座。”

尽管已判决流放外岛,不过开船前,罪犯都得关在牢里。

“等候的这段时间,亲属可送钱或白米给罪犯。姐姐和我完全帮不上忙,但长屋管理人和店主为了让哥哥在外岛的生活能好过一些,四处奔走,我们才能送东西到牢里。阿今小姐希望大哥能有温暖得床可睡,于是提出申请,想送一床新棉被到牢里,却未能获准。流放外岛的罪犯,依规定只能带牢里的棉被去外岛。”

罪犯在出航前夜才晓得会被送往哪座外岛,称之为外岛分发。而吉藏被送往八丈岛。

“在三座外岛中,八丈岛是公认最容易谋生的外岛。我之所以知道此事,是载送大哥的船停泊在铁砲州外海的三天期间,长屋管理人告诉我的。童稚的我很高兴,安心不少。”

船只停泊的三天里,亲属提出申请便得以和罪犯会面,罪犯甚至能写信。吉藏以拙劣的假名写了封信,谢谢我们送去的物品,并交代我们都别去探监,此刻他无颜见人。

“因此我们都没去。长屋管理人要我趁船还停靠在铁砲洲时,早晚向船只膜拜,祈求大哥平安无事,他也陪我一起膜拜。”

每次双手合十,藤吉都忍不住嚎啕大哭。不论哭的再久,泪水都不会干涸。

“大哥搭的是春船。至今我仍记得,那几天早上总是朝露弥漫。长屋管理人训了我一顿,说都是我哭的太凶才会起雾,云雾飘动,船内的大哥便知是我在哭,所以我不能掉泪。”

年幼的藤吉问长屋管理人和店主,大哥什么时候才会回家。但没人有答案,只能简短地应句“总有一天会回的”。

“最后,我大哥吉藏花了十五年的岁月才重返家园。”

“至少他是健康地回来吧。”

阿近开朗的询问,藤吉也放松紧绷的双颊点点头。

“是啊。”

当时,藤吉已是某建材商的伙计。

“我从十五岁开始当伙计,那是正好被拔擢为二掌柜。刚才也提过,我原是想成为建材工匠,终究未能如愿,于是我改当商人,想早点出人头地。说起来似乎有点自卖自夸,不过我非常卖力工作。老板性格善良,很明白我的上进心。”

藤吉对长屋管理人柿子爷爷许下某个约定。

“长屋管理人安排我当伙计后,不久便中风倒地。接到他病危的消息,我向老板说有位待我如父的恩人病危要前去探望,告假获准后,我便赶回长屋,想见管理人最后一面。”

藤吉赶到时,管理人已无法言语。他泪水盈眶,仅能单边眨眼地躺在病榻上,频频想开口,却无法成言。不过,经过不断重复,藤吉终于明白柿子爷爷想传达的话。

“管理人说了“吉藏”。”直到临终前,他仍惦记着吉藏。

藤吉紧握柿子爷爷的承诺,等大哥回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兄弟俩和乐地生活,请放心。

吉藏的老板也潸然泪下,对管理人保证:

“等吉藏从外岛回来,我会雇佣他的。他有一身好手艺,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他成家立业,好好照顾他。”

老板告诉他,不必担心以后的事。柿子爷爷就此安心瞑目。

“老板重情重义,没有违背这个承诺。我大哥即将归来时,他还前往云岸岛的船务机关迎接。”

可是我……藤吉说到这里,突然像有异物梗在喉咙般停下。

可是?照这样听来,他没有去接船。

阿近心想,这也难怪。“您是别人家的伙计,不能说去就去对吧?”

“不,不是的。”藤吉好似要甩除什么地使劲摇头,望着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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