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未免太过大意,搞不好会有为获得赏金而捏造故事的人。”
伊兵卫丝毫不为所动,“只要不知道是假的,还不都一样?”
“可是……”
“你分得出对方故事的真伪吗?”
阿近顿时无言以对,伊兵卫又露出奸笑。
“若听得出,便是你的功劳。不过阿近,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其他任务。为什么这名客人要编故事?只是想捞赏金吗?要是你没能看穿这点,这项工作就不能结束。”
“这太强人所难!”
伊兵卫对阿近的抗议置若罔闻。
“此外,故事如明显是杜撰的,倒还简单。有时是故事中的某个部分与实情有出入,或遭省略,甚至是加油添醋。在这种情况下,在看出谎言与真实后,你得进一步思考对方这举动背后的原因,并告诉我你的想法。”
任务愈来愈难,此事谈何容易。伊兵卫留下无言以对的阿近,迅速起身。
“对了,我会派人送来你喜欢的茶点。”
伊兵卫以逗她开心般的口吻说着,悄声关上拉门。阿近望着拉门半响,使劲吐舌,扮了鬼脸。
随着未时的钟声响起,一名身材苗条,约莫比阿近十岁的美女,在八十助的引领下来到黑白之间。搭着她那引人注目的雪白粉颈,粗格子图案的和服与深色褂显得分外好看。
果真如伊兵卫所言,在阿近换装打扮的这段时间,黑白之间已备妥小火盆、铁壶、一组茶具及放着两种茶点的漆器。庭院里的曼珠沙华凋谢后,秋天突然加快脚步,早晚都觉得脚尖发冷,所以火盆虽小,但对背后吹着晚秋寒风、专程前来三岛屋的访客而言,这温热或许是贴心的款待之一。
带领客人进屋的八十助,摸不着头绪的心情全部写在脸上,而跟在他身后的美丽访客也一副局促的模样,惴惴不安地不断朝屋内打量,一会儿摸摸发髻,一会儿整理衣襟。
近距离与阿近会面后,她立刻道出来意。“我是人力中介商灯庵先生介绍的。”
阿近应声“是”。请她继续说下去。就近看见对方容貌,细听其嗓音后,阿近才发现原先推测对方长自己十岁似乎有误,她和婶婶阿民年龄相仿。
阿近想起,母亲常说人的话声会透露年纪。一思及此,顿觉无比怀念。
当然,对方确实是个美女。秀发浓密、乌黑柔亮,不见一丝白发;柔美的双眸、挺直的鼻梁、美丽的唇形,仿佛有人偶尔精雕细琢而成。加上一袭格子图案的漂亮和服、岛田崩发髻及雕工华丽的龟甲发髻,散发着一股妩媚风情。
“听闻店主是位风雅人士,要举办一种别出心裁的活动,是真的吗?”
这种询问方式,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在评估衡量些什么。
阿近连忙思索该如何回复,伊兵卫并未多交代细节。换言之,与初次见面的客人妥善应答,正是阿近被赋予的工作。
“灯庵先生可曾告诉您是哪种活动吗?”
在阿近的客气反问下,女子柳眉轻挑,露出两排皓齿,微微一笑。她眉毛未拔除,牙齿也未涂黑,足见她尚未嫁作妇。
“据说是要收集现代版的百物语。”
提到“百物语”三个字时,对方咬字缓慢而清楚,几乎从唇形便看得出语意。
“以前很流行这种活动呢。一百个人聚在一起,各说一则异闻。每讲完一则,便自一百根蜡烛中熄去一根,待轮过所有人后,妖怪你就会现身,小姐应该也知道吧?”
女子趋身向前,像要仔细端详阿近的表情。
“是的。”
“以前的人可真有闲情逸致。时至今日,大伙都鲜有这般空暇。富裕的大爷多是商贾,尽管成为有钱人还是一样忙碌。看来,世上每个人都得劳碌一生啊。”
那是打一开始便敞怀畅谈,爽朗豪迈的口吻。她双肩交抱,犹如身处酒店或茶店。
“三岛屋老板似乎无法悠哉地一次召集上百人,但认为一次找一个人来也不错。他想收集奇闻轶事,而负责聆听的,则是三岛屋的一位大小姐。”
她朝阿近嫣然一笑,阿近微笑颔首。
“若这是出嫁前的学习课程,实在有点古怪,辛苦您了。”
“谢谢您的关心。因为我家老爷生性吝啬,难以忍受一晚便用百根蜡烛,让蜡烛商大赚一笔。”
美女闻言一笑。“哎呀,好个风趣的小姐。”
“那我就不客气了。”女子以阿近奉上的茶水润口,眼神突然一阵飘忽,陷入思索,过一会儿才开口。
“我带来的故事,是这全新百物语的开端吧。虽不晓得适不适合,但这故事不会太突兀,或许挺恰当的。”
因为这是则关于鬼屋的故事,美女说道。
02
女子名叫阿贵。不过,她有话在先“请容我以这名字相称”,和松田屋的藤兵卫自称为藤吉情形相同。
“接下来要说的,是我年轻时发生的事,但一切要从我儿时讲起。”
她停顿一阵,似乎思索着如何开头。阿近端正坐好,注视着她那别具风韵的侧脸。
阿贵出生于六人家庭,家中有父母及四个孩子。上面有哥哥蓑吉、姐姐阿密,下方有弟弟春吉,阿贵排行老三。
父亲辰二郎以修锁为业,没有自己的店面,而是扛着工具箱四处做生意。工作内容主要是门锁的安装、拆卸及修理,有时也会帮遗失钥匙的客人开锁或重打钥匙。
这工作不仅需要精细的技艺,在走进别人家中时,还必须观察客户的经济状况,揣度对方是否有不愿曝光的隐私,因此不够悉心的人没办法捧这个饭碗,守不住秘密的客人也不成。辰二郎个性忠厚,手艺又好,近邻都说“辰先生连嘴巴都上了锁”。他就是这般寡言少语,才适合从事这行。
阿贵一家人住在日本桥北边小舟町的长屋。那里有不少批发商,所以妻子阿三帮人做伞、包装线香、缝制白布袜,各种副业都做。几个孩子也常帮忙,姐姐阿密自懂事起,便到附近店家帮着带小孩。温柔的阿密总将婴儿照照顾的无微不至,风评旋即传遍左邻右舍。多亏如此,只要哪家店生孩子,一些机灵的热心邻居总会叫阿密过去照料。虽只是等同跑腿的一点小钱,也不无小补。
另一方面,哥哥蓑吉未满十岁便开始学习父亲的工作,他也很有天分。尽管生活不丰裕,却没饿过肚子或因火灾而无家可归,也没有受过病痛之苦。
度过一段幸福日子后,事情发生在某年的初冬。
辰二郎个性脚踏实地,太阳下山前都会长途跋涉,四处做生意,这晚归的父亲向来总扒着茶泡饭,若无其事地聊起今天走过哪些地方。那全是一时猜不出位在何方的遥远市街,将要点灯的时刻才回来。一进屋,他便说有话告诉大家,连早入睡的春吉都被唤醒。
“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晚回来就够叫人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