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趁着石仓屋内闹的鸡飞狗跳,市太郎悄悄来到之前阿彩上吊自尽的房间,在同一处门上横梁自缢。
他上吊所用的布条,是一块黑绢。他是何时买来,又是如何藏匿,没人知道。
阿福抬起头、移动双膝,转身面向阿近,静静低头行了一礼。
“小姐,石仓屋就此灭亡。”
满屋作响
01
——石仓屋就此灭亡。
这不只是一家店的消亡,更是一个家庭的崩塌瓦解。
阿福为说故事而来,并讲完那难以启齿的往事;而阿近则做好引出故事的准备迎接客人,终于听完那难以开口询问的往事。
“大小姐。不,阿近小姐。”听见阿福的叫唤,阿近抬起头,发现阿福双眸明亮,又恢复刚见面时活泼的笑脸。
“这就是我的故事。不过,如今我……”她手掌抵在胸前,“过得很幸福。”
铁五郎因入狱而日渐衰弱,加上一百棍的责罚,身体元气大伤。出狱后,他悄悄寄住在以前店里的资深裁缝师傅家中,不久便撒手西归。
曾是铁五郎生意伙伴的一对夫妻,收养了孤零零的阿福。两人与铁五郎一家素有交谊。
“他们希望我当儿媳妇。与其说是收我当养女,不如说是收我当童养媳。”
他们对我好得没话说,阿福眯着眼睛道。“尽管我只是个店家遭充公的老板女儿。公公、婆婆和丈夫都非常善良,要是立场互换,我肯定办不到,真是很特别的一家人。”
阿福眼珠滴溜溜地转,故意以惊讶的口吻述说。只见她两颊微微泛红,似乎是感到难为情。
“所以,阿近小姐,上天关闭一道门时,必定会另外开启一扇窗。”
阿福凝望阿近,双眸闪着光芒。那乌黑犹如黑糖的眼珠温柔和善,给人一股力量。
“无论有过多么糟糕的遭遇,也不会毁坏一切。”
阿近微微一笑,“阿福小姐,您与女侍阿岛是在那个家认识的吧?”
“是的,阿岛很照顾我。”阿福的目光仿佛激起涟漪,微微荡漾。
“家父过世后,我变得像人偶般,跟谁都不说话,不哭也不小,甚至没胃口吃饭。”
阿福的养父母,亦即她的公公婆婆,收养了这样的女孩。
“我能渐渐敞开心房,都是阿岛的功劳。尽管我和猫咪一样安静,她仍自顾自地说说笑笑,唱儿歌给我听,热情活泼地对待我。她并非想讨我欢心,而是要让我明白,负责照顾我这年纪女孩的女侍,所做的事是如此理所当然。阿近小姐,您知道那是指什么吗?”
阿福虽然这么问,却没让阿近有机会回话。她重重点头,语调变得更加开朗:
“她告诉我,我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那些不愉快的、悲伤的事已过去。偶尔因忆起不幸沉痛的过往落泪,或半夜做噩梦惊醒也无可奈何。然而,一切都画下句点,阿福只要心安理得地吃饭,遇上有趣的事便开怀大笑,想说什么尽情说就对了。”
那是因为……阿近悄声道。“您与石仓屋的灾祸毫无关系,是个没任何过错的小女孩。”
“这话的意思是,我的情况和您不同?”
冷不防中一记回马枪,阿近陡然全身一僵。阿福轻垂目光,道歉似的向她行一礼。
“没错,我已从阿岛口中得知您的遭遇,请别责怪阿岛口无遮拦,她是打心底为您担忧。”
所以才会安排我和阿近小姐见面。
“在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前,一直窥望人心的黑暗深处,不哭也不笑的阿福,如今是这般朝气蓬勃、幸福快乐。”
阿福说着红了眼眶,她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
“阿近小姐认为家中的悲剧,全是自己造成的吗?”
“实际上便是如此啊。”、
“那么,我家发生的那起惨事,您认为是谁的过错?我姐姐阿彩该背负起一切罪过吗?她不仅诱使亲弟弟违背伦常,死后仍妄念未消,为石仓屋众人带来灾难。对,她确实是罪大恶极的女人。然而,阿彩是为了做这些坏事,才出生在这世上吗?”
接着,阿福吁口气。
“我不这么认为。姐姐并非自愿染上受诅咒般的咳嗽病,也不是自愿离开父母身边,在外地长大。当然,她更不想危害石仓屋,爱上我哥哥。”
她一面摇头,歌唱似的高声强调每个“不”字。
阿近低着头,双手紧抓膝盖。虽然没应声,内心却激动得坐立难安,腰带上的深蓝条纹也为之歪斜。
“她是无可奈何啊。”
阿福的嗓音无比温柔,仿佛在安慰阿近……不,是安慰她已故的父母、哥哥、姐姐、及忠心耿耿的伙计,话语中饱含对石仓屋的慰藉之情。
“某天突然飘来一朵没见过的怪云,外形充满不祥之气。而当我们一家看傻眼的时候,已全身湿透、遭受雷击,一切被摧毁殆尽,就是这么回事。”
无从阻止……
“松太郎这个人遭到遗弃,即将断气时为令尊所救。令尊绝对没做错事。”
阿近终于出声。“可是他后来的做法错了。”
“那并非故意,他也不想将松太郎推入不幸的深渊。”
但错误无法抹减,即便没有恶意,也已伤害松太郎的心。
“既然如此,阿近小姐认为当初该怎么做才对?家里的人都欺负松太郎先生就行了吗?自己也恶劣地捉弄他,反倒好吗?”
阿近双目紧闭,尖声叫道:“是的,这样对他比较好!”
接下来,是一阵扫兴、无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