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民微微睁大双眼,露出苦笑。
“我也……?”
“因为你一直窝在房里,阿岛从刚才便消沉的泫然欲泣,呓语般地说她太多管闲事、没脸见小姐,连八十助都不知如何是好。”
个性严谨的大掌柜,见平日可靠的女侍总管如此颓靡失神,一时手足无措。不管厉声训斥或柔声安慰都是起不了作用,他只好拜托阿岛别再哭泣。
“没多久,八十助竟掉起泪,这可比壮汉生病还罕见。若是他和阿岛手牵着手痛哭,我就要请老爷在东两国搭个野台。这么有趣的表演,肯定能招揽不少观众”
阿民讲的一脸认真,阿近不禁有气无力地笑道:“婶婶,您也真是的。”
“阿岛到底是怎么得罪你的?”
阿近于是吐露详情。没想到,客人带来黑白之间的奇异百物语,她还没告诉叔叔伊兵卫,反倒先说给婶婶听了。
听完石仓屋灭亡的故事,阿民表情没太大变化,仿佛在厨房后门与卖菜、卖鱼的小贩闲聊。
“所以你生气啦?”
阿近答不上话,不自觉的手抵胸前,恰巧与阿福之前多次出现的举动一模一样。
手掌传来心脏的跳动,当中带有怒意吗?
“阿岛姐没有恶意。”
“可是你在生气吧?看你的脸就知道。”
这感觉像遭人践踏,阿近好不容易找到话语形容。她胸中满是后悔与内疚,不甘心一句“这种事全看你怎么想”,便轻松将她击退。
我们心中存在着亡灵,也存在着净土。要真这么简单,岂会有人如此受苦?
“原谅阿岛这次吧,她是个称职的女侍。”
阿近无意把阿岛赶出三岛屋,婶婶这么说反而令她有些怯缩。
“我、我明白。”
“那就谅解她吧。”语毕,阿民微微一笑。
“明天喜一会来。”听说已收到通知信。
“我也很清楚,他不是会让你朝思暮想的哥哥。不过,见面后总会觉得怀念吧,要是你能开心就好了。”
阿民沉稳地笑着,阿近不由得心生困惑。婶婶难道对石仓屋的遭遇没任何想法吗?
阿近开口一问,阿民望向染成暗红色的拉门,似乎略感刺眼。
“那故事的确诡异到可能教人噩梦连连,但比起恐怖,不如说是悲哀。”
“您是指阿彩小姐?”
“不,不对。”阿民摇摇手。“是那个遭指责怀疑人家姐弟情谊,最后背着黑锅丧命的资深伙计。”
宗助。
“他死后不死还担忧着店里的未来,以亡灵的姿态现身吗?可是后来完全没提到他的事。”
经阿民这么一提,阿近才发觉确实如此。
“如同阿福小姐所说,亡灵存在人们这里。”阿民拍一下胸口。“然而,不管再怎么忠诚,他终究只是个伙计。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便无人挂念,在不在心中都一样。我觉得这才是真正悲哀的地方。”
她的口吻夹带几分愤懑。
“那个叫阿吉的媳妇也是,明明没犯错,却卷入石仓屋的不祥事,落得悲惨的下场。”
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阿民低语。
“阿吉小姐吗……”
“没错,她可能至今仍困在镜中,也可能在阿彩和市太郎死后已获得解脱。”
倘若她还囚禁在里头,谁有办法救她脱困?
阿民像在担心手下的女侍生病般,面色深重的陷入沉思。
“阿福小姐只字未提她大嫂后来的情况,对吧?她就是这样的人。要是她会在意,反而奇怪。”
我也……压根没想到要问她这件事。
阿近没再接话。
那晚风势甚急,辗转难眠的阿近,听见三岛屋梁柱发出沉甸甸的挤压声。
她心底也响着同样的声音。
02
翌日辰时(上午八点),喜一抵达三岛屋。
虽说时值晚秋,但朝阳已高高升起,伙计忙着为开店做准备,提袋师傅则着手上工。阿民向阿岛交代完家里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后,刚走到后巷的工房,便又被唤回。
要么就早点来,要不晚点到也罢,真不会挑时间。阿近脑中马上闪过这个念头,她不禁厌恶起对哥哥如此坏心的自己。
待会儿和哥哥见面,不知道我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当坐在厨房进门台阶上、由阿岛忙洗着脚的喜一转头望向她时,这些无来由的担忧顿时烟消雾散。
“阿近。”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喜一嗓音略尖,似乎有点腼腆,踩着脸盆便站起身。他两颊通红,双目明亮,也许是难为情,频频以拳头搓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