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耳聆听,确实传来微弱的旋律。
「那就是平手喽。」
觉这么一说,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纷纷从藏身处冒出来。
八岁到十一岁的孩子从早上就玩起大规模的抢地盘游戏。这就像冬天打雪仗游戏的延伸,孩子分成两队,互相抢夺地盘,从对方地盘最深处夺走旗子的就算赢。当天,我这队刚开战就失误,眼见就要战败了。
「太奸诈了。我们差一点就赢了。」
真理亚嘟起嘴。她的皮肤比其他人白,有著浅色的大眼睛;火焰般的红发更是异于常人。
「你们投降啦。」
「对啊,我们佔上风。」
良附和著真理亚,真理亚从那时就有女王的天分了。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投降?」我气呼呼地反驳。
「因为我们佔上风啊!」良相当固执己见。
「可是旗子还没被抢走啊。」我望向觉。
「是平手。」觉相当严肃地宣布。
「觉是我们这一队的吧?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
真理亚对觉露出咄咄逼人的态度。
「没办法,因为规矩就这样啊。时间就到日落为止。」
「太阳还没下山不是吗?」
「別鬼扯了,那是因为我们在山头吧?」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指正真理亚。虽然我们平时是很合的好友,但真理亚胡闹起来真令人生气。
「哎,回家了啦。」
丽子担心地说道。
「听到《归途》就一定要马上回家。」
「所以只要他们投降就好啦!」
良复述真理亚的话。
「別闹了。喂,裁判!」
觉有些不耐烦,开口喊瞬。瞬站在离大家一段距离的山丘,看风景看得入迷。他身边蹲坐着一只叫做「昴」的牛头犬。
「怎么了?」
他慢了半拍才回头。
「什么怎么了,裁判要说清楚啊。这场平手!」
「对哦,那今天就平手吧。」
瞬又回头欣赏风景。
「我们要回家了。」
丽子说完后,一行人就慢慢走下山丘,他们得各自找船搭乘,回到自己的乡里。
「等一下啦。还没完。」
「我要回家了。要是一直待在外面,猫骗会跑出来。」
虽然真理亚等人面露不悅,但游戏还是流局了。
「早季,我们也快点回去吧。」
觉开口喊我,但我走向了瞬。
「你不回去?」
「嗯,要啊。」
瞬这么说着,双眼却像受到魅惑般紧盯着风景不放。
「你在看什么?」
「喂──回家了啦!」
觉在我的身后焦急地喊着,瞬则默默指向风景。
「看那个。看得到吗?」
「什么?」
瞬指向远方的黄金乡,水田区与森林的交界处。
「看,是簑白。」
我们从小就学到保护眼睛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大家的视力都很好。即使当时那个生物的白色身影远在数百公尺外,还在夕阳光影交错的田埂上缓慢移动,我们依然看得见。
「真的吔。」
「什么啊,养白又不稀奇。」
平时沉著冷静的觉,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不悅。
但我不为所动,应该说不想动。
簑白用蜗牛般的速度从田埂走上草地,消失在森林中。我看着簑白,心却飞到一旁的瞬身上。我当时并不清楚心中的情感如何命名,但与瞬并肩欣赏夕阳下的乡村风景,心中满是酸甜滋味。这也许是记忆虚构出来的情境,融合数个类似片段演出,撒上感伤的调味料……
即使如此,当时的光景至今对我仍有特別的意义,那是我在完美时代中最后的回忆,当时一切都遵照正确的秩序行进,对未来没有分毫担忧。即使再过不久,一切都要被无尽的空虚与悲痛呑没,当下的初恋回忆,至今如夕阳闪耀。
2
让我再说些孩提时代的事吧。
神栖66町的儿童到六岁就须上小学。我上的小学叫做「和贵园」,町里还有其他两所小学,分別叫做「友爱园」与「德育园」。
当时神栖66町的人口仅有三千出头。我调查过古代的教育制度,如此人烟稀少的町内就有三所小学,算是历史中的特例,但也正是最不可动摇的铁证,解释我出生的社会本质。我再举另一个数字,当时社会上约一半的成年人都从事不同方面的教育工作。
构筑於货币经济之上的社会应该无法想像这种体制。但我们町的社会体制基础是互信互助,无私奉献,根本就没有货币,人才自然流往需要之处。
和贵园离我家二十分钟脚程。利用水道就可以早点抵达,但撑船用的篙又大又重,走路反而轻松得多。
小学就盖在町中心附近的宁静地段。和贵园在茅轮乡的南边,是黑亮的木造老校舍,从高处俯瞰呈现A字形,全是平房。走入位于A字形横杆处的大门,第一眼会看见墙上匾额的四个大字「以和为贵」。据说这是古代圣人圣德太子撰写的十七条宪法中的第一节,意思是珍惜和平。听说这是「和贵园」这个名字的由来,但我就不知道友爱园与德育园的匾额写些什么。
在A字体的校舍中,A的横杆处是教职员办公室与教室,沿着右边走廊下楼到A字右边尾巴为止,坐落著许多教室。全校学生总计不过一百五十人左右,但教室应该有二十间以上。左边尾巴是管理部,禁止学生进入。
A字形校舍正前方的校园,除了运动场、单杠等运动器材,还有各种生物的饲养区,养著鸡、鹅、兔、天竺鼠等等,由学生轮班照顾。校园角落坐落著孤伶伶的白木造百叶箱,用途不明,我上了六年的和贵园,没见过它派上用场。
由A字顶端中三面校舍围成的中庭极神祕,不仅严禁学生进入,平时在校园也不会出现非要经过中庭的状况。不过,管理部有面向中庭的窗,一探究竟的时机就只有碰巧遇到教职员开门前往中庭的时候。
「……你们知道中庭里有什么吗?」
觉带着诡异的微笑环视众人,大家都屏气凝神。
「等一下,觉应该没亲眼看过吧?」
我看觉把气氛搞得太紧绷,忍不住开口。
「我是没直接看过,但有证人啊。」
觉因为话被打断而不高兴。
「谁啊?」
「早季不认识啦。」
「不是学生?」
「是学生,不过毕业了。」
「什么嘛。」
我露出一脸不相信他的表情。
「那根本不重要啦,快说看到什么了?」
真理亚开了口,众人齐声附和。
「呃,这个,不信的人可以不必听啦……」
觉对我投以揶揄的眼神,我只好装傻,我可以选择离开,但还是想听。
「如果有学生在场,老师绝对不会开门进中庭,对吧?我说的门就是管理部前面的槲木门,可是老师当时刚好没确认身后有没有人,就把门打开喽。」
「这你讲过了。」
健忍不住催觉。
「中庭里面啊……有一大堆坟墓,数量多到吓死人!」
虽然觉吓唬人的招数很老套,但每个人还是故意上勾。
「哇……」
「真假?」
「好可怕!」
真理亚甚至捂起耳朵。我却嗤之以鼻地问道:
「那些是谁的坟墓?」
「啊?」
觉因为鬼故事效果出奇得好而得意洋洋,这下被踩到痛处。
「我问你,那一大堆坟墓,是谁的?」
「这我哪知道?总之就是有一大堆坟墓。」
「为什么要专程在学校中庭建坟墓?」
「就说我不知道这么多嘛。」
觉很狡猾,他打算把无法解释的事全推给传闻,一问三不知。
「……说不定是学生的坟墓?」
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学生?哪时候的?为什么会死这么多学生?」真理亚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有人没办法从和贵园毕业,半途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