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们违背佛道,精灵飞去,真言消失。听清楚了,从此你们再也无法想起真言!」
成人礼时,他们想必在我们的潜意识埋入暗示机关,利用机关就能任意操作我们的心灵,下达新暗示。他的暗示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发挥了魔法般的效果,刻骨铭心的真言霎时消失无踪。
我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环视朋友的表情,但大家都一样。觉哭丧著脸,对我摇头。
「好,走吧。」
离尘师父瞥了我们一眼,仿佛注视著家畜。
「別慢呑呑的,我打算趁太阳下山前回寺。」
Ⅱ 夏闇
1
我们走了约一小时,原本轻盈的背包重得像塞有铅块,拖累我们的路程。就读全人班后,自然而然过度仰赖咒力,缺乏肉体锻錬;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才是夺去我们活力的真正原因。
离尘师父不时从莲花座回头看我们龟速行军,满脸鄙夷与不耐,不发一语。他很清楚说什么也没有用。莲花座飘在离地两公尺的高度,他在莲花座上打坐冥想。我们落后三十公尺,步履蹒跚,像走在池底却见不著水。这是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是真正的浮游术。」
瞬佩服地低语。上完全人班咒力课程的的成年人也不见得都会这招。我们能让独木舟在水上航行,但浮游术是另一种层级。
「让自己乘坐的物体漂浮在空中,还能前进,究竟是怎么想像的呢?」
初级课程的咒力须设定一个固定座标轴才能移动物体。要让自己的身体飞起来须在自身外的地点设定固定点,非常困难。像离尘师父那样历经千锤百錬的僧人或许是想像自己固定在宇宙中心,森罗万象皆擦身而过。
「管他怎么想,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吧?」觉不屑地说。「反正这辈子都不能再用咒力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守噙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真理亚见状也开始哽咽。
「没这种事,不要胡说。」我瞪了觉一眼。「我们一定可以重新使用咒力。」
「早季怎么知道?」觉用前所未见的冷酷眼神瞪我。
「我们的咒力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被冻结。」
「妳真以为会有人帮我们解开?」觉凑近我,压低声线恐吓,「妳还记得拟簑白的话吗?我们听了不该听的事,是『老鼠屎』了,我们是要被剔除的对象。」
我想反驳,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早季,情况是不是有点怪?」
走在最前头的瞬回过头对我说,声音压得比觉更低。
「哪里怪?」
「那个叫离尘的和尙从刚才就不太对劲。」
我审视对方。
「哪里怪?他原本就这样吧?」根本没仔细看的觉只顾著嘀咕。「等等,真有点怪……」
我们之前只顾自己,没注意到离尘师父,他确实状况不正常,不时在莲花座上挣扎著,打坐时也没用丹田呼吸,而是大口喘气。此刻,他后颈流下一道汗水。
「生病了吗?」瞬说。
「管他怎样?为什么我们要担心那家伙?」觉抱怨。
「不……果然没错。」瞬听起来对自己的推测相当有信心。
「什么没错?」
「拟簑白的诅咒。」
觉嗤之以鼻。「我说过很多次了,那是骗人的。谣言而已。」
「不对,不是谣言。还记得拟簑白起火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吗?」
瞬后半段的话语是看着我问的。
「当然记得。」
「当时拟簑白上方突然出现人影对吧?抱着婴儿的妈妈。」
「这又怎么了?」
「那应该是拟簑白为了抵抗人类攻击,制造出来的影像。」
「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我光看了影像就非常不舒服。大家也一样吧?直接攻击拟簑白的离尘师父一定更严重。咒力的火焰突然消失也是因为精神涣散。」
「也就是说……看了会影响情绪?」我还不太理解事情的脉络。
「那是拟簑白说的愧死机制。」
我惊觉确实如此。为什么在瞬提起前都没想过呢?
「拟簑白打算放出影像,趁人类停止攻击的瞬间逃走。不过对具备愧死机制的人类来说,这种影响可不是迟疑,但攻撃对象毕竟不是真人,不到猝死的地步……」
我打从心底佩服瞬,他居然这么快就洞悉局势。之后的研究也指出拟簑白的诅咒可能源于愧死机制的缺陷。即使只是幻觉,人类看到影像,潜意识还是自然产生攻击人类是禁忌的想法。即使一、两个月后失去理性,触发愧死机制丧命也不足为奇。
「说不定这家伙一个月后就会死?」觉听完瞬的说明后不禁得意起来。「活该,谁教你烧了图书馆用具。」
「……或许更快。」瞬看着离尘师父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这不是正好?他死在这里,我们的事情就不会穿帮了。」觉回答。
「別胡说了,」我小声斥责。「我们现在没一个人能使用咒力,他死了,我们被扔在这里要怎么回家?」
我嘴上说得很轻松,但两人眼中浮现的恐惧让我打从心底发抖,意识到我们的处境有多艰难。觉说得没错,我们如果被带回清净寺,他们绝不会从宽发落。尽管不敢想像接下来的发展,但或许真会被「处分」。就算选择逃走,也像从一只油锅摔进下一个火堆,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况。
过了两个小时,脚步愈来愈迟缓,连蜗牛都追得过我们,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清净寺的情况让我十分担忧。
突然,左前方的树丛传来声响。
离尘师父注视树丛,草木藤蔓瞬间飞向四面八方。遮蔽物消失后,某种生物的身影呆愣原地。
「是化鼠。」瞬低声说。
我曾在某次放学后救起溺水的化鼠,但这只比当时大两倍,身高和我差不多。眼前的化鼠搞不清楚状况,抬起猪一样的皱鼻子猛嗅著空气。
「情况好像有点怪。」
真理亚说得对,我也感到不对劲。不仅仅是化鼠背着弓箭、身穿皮甲的怪异模样,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那家伙是怎样?好嚣张。」
觉说完后我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眼前这只化鼠的举动与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我们在水道上救过的木蠹蛾鼠窝工鼠,即使见到像我们这样的小孩也一样卑躬屈膝,但这只化鼠见到乘着莲花座的离尘师父也丝毫不显畏惧。
化鼠猛然回头大声喊叫。
「嘎嘎嘎嘎!*◎□&!咕噜噜噜,吱吱吱吱,+$£!」
牠接下来的行为更令人震惊。化鼠宛如红色弹珠般的双眼瞪着离尘师父,从背后抽出弓,準备上箭。霎时间,弓箭就被白炽的火焰包围,化鼠哀嚎著放开手。牠迟缓地转身逃走,却被咒力捕捉,悬荡在离尘师父的面前拚死挣扎。
「好个畜生,竟敢出手伤人?」
离尘师父口气冷冽,化鼠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此时,化鼠头上的圆锥形帽盔倏然弹飞。
「额头上没有刺青,你究竟哪来的?」
化鼠露出黄色门牙,吐出口水威吓对方。显然完全无法沟通。
「日本应该没有野生鼠窝,这是外来种吧?」
离尘师父低喃一句,用咒力转动化鼠的身体仔细端详,和我们研究虎蛱蟹一样。他维持化鼠头部的位置不动,再度让化鼠的身躯旋转一圈,化鼠发出嚼齿类特有的高亢悲鸣,但这道尖叫伴随着颈椎断裂的声响沉寂下来。
离尘师父回头望着我们,咚一声把化鼠尸体扔到地上。
「这带有危险的外来种化鼠入侵,我有义务将你们平安带回寺里,但现况稍微有些棘手了。」
离尘师父扬起瘦削脸庞上的嘴角。
「所以你们也得帮忙,当然,是在目前能力可及的范围内。」
觉好像听到什么细微的怪声而惊吓地向后看,他脸上的恐惧让我很不舒服。
「如果你每十秒就转头一次,干脆一路倒着走吧?」
觉忍不住生气。「说这什么话,亏妳走得这么心安理得,我早就觉得早季神经大条。」
「你看瞬跟真理亚,他们走在最前面,都不像你这样战战兢兢。」
「笨,妳根本不懂,最后面才最危险啊。」觉气得满脸胀红。「妳想想,刚才那只化鼠不是回头大喊吗?牠的同伙一定藏在哪里。」
「这点小事我也知道。」
「那妳知道牠们可能会出手报复吧?妳觉得牠们看到同伙惨死,还会正面攻击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觉的观点非常合理。
我不是因为好强才不愿意承认觉的话,离尘师父想必也明白殿后比前锋更危险。换句话说,合理推测他认为五人中瞬与真理亚死了最可惜,因此让他们走在前头;我与觉死不足惜,负责殿后。这么说来,乍看待遇最好的守,情况反而最可怜。
守坐在莲花座上,美其名是巡逻,但飘浮高度比离尘师父搭的时候更高,约三公尺,谁看了都知道他是诱饵。离尘师父走在莲花座的后方,猛禽般的锋利眼神不时注意四周,但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却和眼神不合。他见到拟簑白的投影后,精神和身体状态逐渐改变,杀了化鼠后更明显恶化。
「有东西!」守在莲花座上大喊。
「停下!」离尘师父一声号令,我们全都停下,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周。
「你看到什么?」
离尘师父问道,守回答的声音不断颤抖。
「我不太清楚……大概一百公尺前面……有东西在动……」
离尘师父沉思起来。
「他在犹豫什么?」我问觉。
「如果前面有化鼠埋伏,再往前走就进入弓箭的射程。」觉舔著干巴巴的嘴唇,冷静分析。「就算那和尙的咒力再怎么强,也是血肉之躯。如果被对方先发制人就危险了,所以得这么谨慎。」
人类即使拥有神一般的咒力,依然会在中箭后命丧黄泉。意识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实,浑身不禁打一个冷颤。早知事态沦落至此,他就不该冻结我们的咒力。离尘师父应该很后悔,说不定会立刻解开咒力,但很遗憾的,事情不如我预想般顺利。
「伊东守。」离尘师父抬头看着莲花座说。「听好,你专心找化鼠在哪里。別担心,我会用咒力护著你,別说是射箭,牠们连一根手指碰不到你。」
守察觉离尘师父的企图,脸色铁青。
「不……我不要,別这样!」
我们咽下口水,现在已经无计可施。载着守的莲花座缓缓往前飘,招摇地在可能出现化鼠的地方盘旋。我们屏气凝神,但什么都没发生。莲花座飞回来之后,离尘师父恶狠狠地瞪着守。
「如何?看到化鼠没有?」
「不知道……」守一脸苍白,像小动物般抖个不停。
「你不是说看到东西在动?」
「可是刚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或许看错了……」
离尘师父点点头,但没立刻动身,他的谨慎程度显然和咒力能力相当。他沉思半晌后抬起头,眼神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