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那一带有东西在动?」
离尘师父指向前方,守默默点头。
「先消毒好了。」
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前方不远的山坡渐渐滑落,树木一棵棵接连倒下,巨龙般的土石流疯狂冲往守提到的位置。不到五分钟,整片美丽的树丛被棕色土石完全淹没。根本无从得知化鼠是否埋伏在那里,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们继续前进,但步伐更慢。
因为离尘师父一旦认为哪里可疑,必然会选择仔细消毒。化鼠想必认为我们宛如印度的破坏神湿婆,挥舞着毁灭的力量在和平的山野中刨挖下丑恶的爪痕,所到之处徒留死亡和恐惧。无论多么好战的外来化鼠,见到这幅景象都不可能愚蠢到正面对决。
目前状况对敌我双方来说都很不幸。要不是行进路线直接撞上对方鼠窝,彼此不会交战。但离尘师父认为很难在日落前赶回清净寺,为了避免风险增加,选择大胆穿越山林抄捷径。然而,我们慢下脚步的原因正是外来种化鼠的攻击,因果如同一条衔尾蛇,循环不息。
正当我们登山到一半,眼前骤然出现化鼠的第一道防线。
「那是什么?」领头的瞬忽然怔住。
山顶上突然出现数百条身影,同时敲打起金属的武器与铜锣,震天价响。
「牠们打算攻过来!」真理亚尖叫。
「这批货色原本就是三界不容,承蒙佛祖恩宠才得以入人外畜生道,见了我离尘竟敢螳臂档车?」离尘师父厉声斥喝。「那只得出手降伏了!」
我心想不对,牠们不想交战。
如果想攻击我们,应该从背后偷袭,明目张胆的恐吓是希望我们改变路线,避免交战。这么想起来,牠们的战吼就宛如悲伤的祈祷。
一阵清风拂过脸颊。
离尘师父的头上逐渐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
化鼠似乎想用战吼逼退狂风。
下一秒,龙卷风卷起树木岩石,接连击向山顶,打飞十来道身影。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我紧闭双眼。
剎那间,远方铺天盖地飞来愤怒与恐惧的嚎叫以及报复的箭雨。
然而,满天的箭矢全被强风拨向四方。
「一群丑恶的害虫……我会将你们杀到片甲不留!」
离尘师父沙哑恶毒的嗓音划开沉默。
「住手!」
我放声尖叫,但没人听得见。
刺耳的诡怪风声被刀刃滑过丝绢一般的声响掩盖,仿佛女人拔尖的哀嚎。一时之间,我宛如见到幻觉,目睹一群手持镰刀、背生羽翼的女妖如同从谷底上升的气流席卷山头,扑向化鼠军团。幻觉理应空虚不实,但牠们无力招架的身形不断倒下。是镰鼬风。我惊觉。激烈旋绕的空气中心形成真空,如尖锐刀刃般切肉断骨。要以咒力引发镰鼬风须正确掌握无形无色的空气,这种高等技巧仅仅少数人办得到。
囓齿类生物的惨叫与咆哮不绝於耳,回荡大地,化鼠数量顿时大减。我头晕目眩,身处远方却见到血雾,嗅到血腥,不知眼前景象是真是假。
「很好,干掉了!……那里,牠们就在那里,別想逃!」
觉在我的身边紧握双拳,痴迷地看着大屠杀的景像,模样亢奋激动。
「你是笨蛋吗,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严肃的提问让觉一愣。
「牠们……不是敌人吗?」
「牠们才不是真正的敌人。」
「那妳说谁是真正的敌人?」
我回答前,佛家高僧的大屠杀已经告终。山头连一个影子都见不到了。
「好……走吧。」
离尘师父发令,但声音听起来痛苦不堪,我与觉面面相觑。
我们往山头前进,一路上化鼠的惨状纷纷映入眼帘。镰鼬风的威力超乎想像,四处尽是头颅破裂、支离破碎的尸体,掺著铁锈的浓浓血腥味令我的心情沉重不已,大地被鲜血染成漆黑,引来数不清的苍蝇闹哄哄地大吃大喝。
走在最前头的瞬与真理亚见到黑压压的蝇群,不禁踌躇。我们望着离尘师父,希望他清理这黑压压的蝇群,但高大的僧人呆站不动,毫无反应。
「他怎么了?」觉低声呢喃。
我直觉意识到这是因为化鼠的身影。化鼠身影远看与人类大同小异,离尘师父已经中了拟簑白的诅咒,在发动镰鼬风砍杀化鼠的过程中,潜意识认为自己犯下攻击人类的禁忌,这股罪恶感无法抹灭。若是如此,愧死机制应该要发动。
「离尘师父,你没事吗?」瞬问。
「……嗯,不必担心。」
离尘师父隔半晌才回话,但眼神空洞,口齿不清。我们注意力都放在离尘师父身上,没发现飞舞在化鼠尸骸上的蝇阵之间钻出某样东西。
「那是什么?」
真理亚低语,我们转头往前。
眼前是奇妙的生物。全身长满黑色长毛,身体像大型犬般肥厚,但头小得出奇,而且位置逼近地面,牠正抬头瞧着我们。
「……气球狗!」守压低声音喊道。
「胡说,怎么可能真的有气球狗。」
觉先前斩钉截铁地说有人见过气球狗,现在却毫不犹豫地反驳。
「可是那怎么看……都是气球狗吧?」守难得坚持己见。
「那你说牠会像气球一样膨胀吗,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但这只生物──气球狗竟像听懂觉的话一般骤然变大一圈。
「哇,真的膨胀了。」
我们以为牠只是大吸一口气好让身体变得稍微粗壮,但气球狗瞪我们一眼,变大一圈。
「大家快退后!」瞬大声提醒,大家立刻鸟兽散。
「这家伙究竟会变怎样?」我问瞬。
「不知道。」瞬露出好奇的神情。「但目前为止都跟觉说的一样,不是吗?如果无误,牠应该会膨胀到爆炸。」
尽管难以置信,但气球狗像证实瞬的话一般地又膨胀一倍。
「为什么?」
「为了吓跑我们。」瞬呢喃著。
「吓跑我们?」
「要我们离开这里。」
气球狗见到我们纷纷退后,唯独离尘师父留在原地,牠开始缓慢接近。可是离尘师父依然毫无反应,气球狗忍不住再变大,牠的体型最初仅如大型犬,现在肿得像一头肥羊。
为什么离尘师父动也不动?我们讶异不已,注视著高大的僧人,没想到他竟然双眼紧闭,全身僵直。或许他已经意识不清。气球狗无声无息地与离尘师父对峙一阵,最后气急败坏地瞬间膨胀三倍以上。牠的身躯几乎成一颗圆球,黑毛直竖,闪动着放射状的白色电光。
「警告象征?不妙,快逃!」
瞬大喊,我们跳起来,全力冲往山底下。大家头也不回,但我敌不过好奇心而停步回望,气球狗膨胀到骇人的地步。
离尘师父终于睁开眼睛。他连警告都没有,瞬间以咒力点起刺眼的火焰,包围气球狗全身。
瞬转身折回,拉着我的手扑倒在地。
下一秒,轰然巨响传来,一道强烈的震波掠过倒地的我们上方。我和瞬待在离气球狗三十公尺的位置,如果不是在山坡上,我们应该必死无疑。我不太愿意描述接下来的光景,我们耗费一段时间茫然和哭泣才逐渐从打击中振作,强打起精神查看爆炸处宛如陨石坑的土堆。
离尘师父身处爆炸核心,遗骸支离破碎,不成人形。我们失去咒力,连埋尸都有困难,只好随便用土掩过,但光这么做也教人呕心反胃。
「早季,妳看这个。」
一样东西深深刺在土中,瞬挖出来递给我。
「这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不敢伸手,瞬便将那样物品拿到我眼前。这是圆柱体的某段,周围交错著六片叶片状的突起及许多尖刺。
「好像水车的车轮。」
「这应该是气球狗脊椎的一部分。」
「咦?脊椎?」觉靠近我的身后,接过瞬手上的物品并在掌中翻转端详。「像石头一样又硬又重,如果被砸个正著,应该会没命。」
「这种构造应该是为了在气球狗爆炸时旋转飞散。」
「为什么要飞散?」
「为了刺杀敌人啊。」
我又仔细观察四周,地上千疮百孔,令人恐惧。难道气球狗的骨头全是凶器,在爆炸后四散飞射,将敌人打得四分五裂?
觉将骨头拿近鼻子嗅个不停。
「怎么了?」
我觉得气味一定很腥臭,不禁皱眉。
「味道好像烟火。」
「是吗?原来如此。」瞬想通似地点点头。「气球狗应该有办法在体内囤积硫磺与硝石,制造火药。光吸入空气,然后像气球一样爆炸,不可能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也许是哪部分的骨头会像打火石一样摩擦点火,引发爆炸吧?」
「等、等一下,哪有生物演化到可以自爆?」
不少动物靠膨胀来威吓敌人,若只是敌人不听警告就自爆,岂不本末倒置?
「瞬到这里前不是说过吗?如果在威吓敌人前就自爆而死,气球狗早就绝种了。」
瞬充满自信地回答:
「我本来也这么想,但忽然想起来,读过的生物学书上有种生物会像气球狗一样爆炸。」
「还有別的?」我与觉异口同声问道。
「嗯。如果从那种生物类推,我大概知道气球狗的真面目。」
「气球狗的真面目?」
「哇,这样一来,气球狗究竟是气球还是狗呢?」觉打趣地问。
我们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清醒过来,情绪有些躁动。
「你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默默聆听的真理亚动怒了。「你们究竟懂不懂现在的情况?我们被扔在荒郊野岭,不知身在何方,而且没办法用咒力……」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说得也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瞬开口:
「我们先往回走。今晚只能露宿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