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绝望地搖着头。
「不仅如此,就算有咒力的人帮盐屋虻鼠窝撑腰,偷袭还是可以杀死人类。牠们在跟离尘师父的一战中,学到这点。」
教人心惊胆战的不祥预感益发强烈,时间所剩不多。
4
「逃吧。」觉说。
「逃去哪里?」
「哪里都行,离开这巢穴就对了。」觉起身观察寝室外的情况。「早季还记得路吗?我们好像走了九弯十八拐到这里。」
「不知道记不记得起来,脑袋昏沉沉的,不太有信心……」
我试着回想从晋见女王之处到这里的路。
「不行,我记得第一个弯是左转,之后的记忆很混乱。」
我本来就不擅长记路,按照原路走一遍还有可能,但折返须把原来的地图全翻转过来,脑袋乱成一团。觉交抱着双臂,拚命回想。
「路口应该没那么多分岔吧?顶多就三岔道,刚开始是两条路往左,接下来往右,再来……往哪?」
「我记不得转弯顺序,但我清楚从进巢穴到这里一路都是平缓下坡。」
为什么清楚记得?因为我觉得自己仿佛被领往阴曹地府。
「这样吗?嗯……所以一次都没走上坡。」
觉凑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这次往上爬就好。如果半途遇到下坡就代表走错路,回到前一个路口换一条路就行。」
「可是往上走不代表就是对的路吧?」我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这么说没错,但就算走错路,一直往上爬,迟早会回到地面吧?」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担心起是否要按照觉的判断行动,毕竟怎么记得住之前在黑暗中行走过的道路。要是路上有条绳子就好了,特修斯也是藉助阿里亚涅的丝线指引才走得出牛头人的迷宫。
「我们是不是找化鼠带我们出去比较好?如果迷路……」
「不行,如果史查拉禀报女王,女王一定起疑。」觉靠近我,「我们怎么说明想趁这时候逃跑?要是被化鼠发现我们没咒力,我们根本猜不到牠们接下来的对策。」
我竖耳聆听着附近的动静,似乎没有化鼠活动的气息,黎明是牠们活动力最低的时候。但寝室外的通道无比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实在没勇气往里面跨出一步。
「这里是不是怪怪的?」
觉听到我的话,不耐烦地回答:「这里什么都怪,哪里不怪?」
「为什么寝室里比外面亮?」
觉一时愣住。没错,我们在房里依稀看得见彼此,但进入外面的洞穴就什么都见不到。
「真的……对啊,一定哪里有光源。」
我们在寝室中寻找光源,但奇怪的是遍寻不著。觉依然紧抓着从土蜘蛛手上抢来的长枪,一边用左手确认我的位置,一边用右手持枪,探索寝室深处。此时黑曜岩般的光滑枪尖倏然闪现针孔般的光点。
「刚刚那是?」
我们慢慢走往寝室角落,发现上方落下一道微光,抬头一看不禁错愕。天花板上开了一个大圆孔,里面盈满星星的光芒。
「洞外?这里可以通到地面?」
「不对……这不是星星。」觉难以置信地低喃,「看起来像星星,但不会闪烁,这是什么?」
觉伸直长枪顶著成千上百的绿宝石光球,光球乍看和我们距离遥远,没想到一顶就勾到,这时光球分成数道各自摆动。觉慢慢收回长枪,他应该碰到了几颗光球,枪尖留下牵丝的黏液。
「黏黏的,早季摸摸看。」
我摇摇头。
原来在天花板上发光的,是化鼠养来当家畜的变种土萤。
土萤又称萤火虫,远古以来便栖息於纽西兰、大洋洲一带的洞穴中。品种类似苍蝇、蚊子、虻等昆虫。幼虫在洞穴顶端筑巢,垂下牵丝的黏液球来猎食被黏住的昆虫;土萤会发出光线吸引猎物,光线反射在黏液球上,看起来宛如神祕奇特的翠绿银河。日本列岛原先没有土萤分布,据说在古代文明崩溃前不久,人类引进土萤做为钓饵,一部分存活下来,经过化鼠品种改良,成了贵宾室吊灯。
觉再以长枪采集黏液,确认发光体是某种昆虫的幼虫;经过短暂讨论,我负责垫背,让觉踩着我的肩膀采集土萤。至於为什么体重比较轻的我不上去采?因为发出绿光的蛆虫很恶心,我不想碰。
觉抓来几只土萤,用牠们分泌的黏液黏在枪尖上,多亏化鼠的品种改良,土萤受到这等虐待还是不断发光。
「好,走吧。」觉站在寝室出口,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揹起背包紧握彼此的手,靠著昆虫发出的微光往黑暗中迈进一步。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路程相当独特。
身边的光源仅剩长枪上宛如鬼魂的土萤微光,而包括脚底在内的其他范围一片漆黑。我试着面向侧边,伸出手在眼前晃动,却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幸好洞穴不宽,我们并肩前进,身体不时擦过墙面。
「现在是往上吗?」我常丧失信心,反覆向觉确认状况。但每次问往上还往下,觉只回答:「不知道」或「谁知道」,不管什么回答都不会改变现况。
枪尖的光线不时照出双岔路或三岔路,我们在微弱的光线下还是分得出岔路,因为岔路口都种著夜光苔当路标。夜光苔正如其名,是闪着淡绿光线的苔藓,与土萤不同,无法自行发光,须藉透镜般的细胞汲取四周光线,在缺乏光的洞穴行光合作用。这些细胞会反射光线,看似发光。
化鼠仅靠触觉与嗅觉就可以在狭窄的地洞往来,但为了提升文明,须提高移动的效率,因此会利用这些生物特性。
我们默默往前,路上一只化鼠都没见到,或许现在是鼠窝休息的时间。原本我们深信是运气好,但愈往前走,状况愈怪。
「哎,我们应该走很远了吧?」我问觉。
「嗯。」
「是不是走错路?」
我们停下来,如果走错,这是哪里?我回溯记忆中的路线。
「怪了,途中慢慢想起来时碰过几个路口,转过几个弯,应该不会走错啊……」
「但应该哪里错了,我们没花这么多时间过来啊。」
「也对,回头吧。」
我们在阴暗的洞穴中掉头前进。继续往地洞深处钻令人洩气,但我们別无选择。不久,又碰到令人错愕的状况。
「岔路!」我惊呼。「怎么可能?刚才这里根本没岔路。」
我边走边记路,因此满有信心。
「……确实没有。」觉抓了一把岔路上的泥土仔细端详。「该死。原来是这样。」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吓我一跳。
「怎么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怎么会这么快……」觉深深叹口气。
「你在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这里的土还很新……」
觉的解释让我脸色瞬间刷白。化鼠会不断在巢穴里挖隧道好改变鼠窝形状,我们怎么走去寝室,不代表路上的分岔到现在还一模一样。
「我看巢穴没活动,还以为没问题,可是就算其他活动停了,洞还是在挖。或许鼠窝正进入备战状态。我们一经过就马上有化鼠从別处挖过来,因此出现这条岔路。」
觉忿忿扔掉手中的泥土。
「那我们现在……」
「迷路了。」
如果看得见觉,他想必哭丧著脸、狼狈不堪。
之后我们在阴暗的地洞中四处徘徊。也许仅仅过了三十分钟,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下钻爬狭窄的洞穴,试图找到出路的压力超乎想像。我们衣著单薄,冷得起鸡皮疙瘩,却又热汗淋漓。行走过程中,我们不时用平时不会使用的脏话咒骂,诅咒不幸,哀求神明的垂怜又安静啜泣,但一直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最后,终于陷入短暂的精神错乱。
我的第一个症状是幻听。
「早季,早季!」
有人不知在何处喊着我的名字。
「你叫我?」
我随口问觉,通常只会听他不耐烦地回答:「没有啊。」
「早季,早季!」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
「早季,妳在哪里?快回来。」
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我大喊。「救命!我迷路了!」
「早季,妳听好,千万別跑到八丁标外面。八丁标中有强力结界,安全得很,但跨出一步就没有任何咒力保护了。」
「我知道,可是我回不去了!找不到路了!」
「早季,早季,妳要小心化鼠。化鼠敬畏具有咒力的人,当神一样来拜,并且绝对服从。可是对上没有咒力的孩子,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态度。所以我们要尽力避免孩子与化鼠碰面。」
「……爸爸。」
「喂,妳在唸什么啊?」
觉的声音比幻听更空虚、更不真实。
「据说第五代皇帝大欢喜帝登基时,要求民众欢呼喝采连续三百年。要是谁先停下拍手的,就被选为祭品,以PK点火燃烧身体,那悲惨的焦尸还会被送进皇宫当饰品。所以民众给大欢喜帝的恶諡,就是阿鼻叫唤王。」
「爸爸,救我……」
「第十三代爱邻帝,恶諡为酸鼻女王……只要有人不顺她意,就惨无人道地……无上的喜悅……绝食避免呕吐……第三十三代宽恕帝,在世时便有別号犲狼王……啃咬尸体……其子第三十四代皇帝,醇德帝,恶諡邪门王……十二岁便活生生拧下宽恕帝头颅……害怕自己可能遭到杀害……将年幼的旁系与直系手足……尸体餵养大批沙虫、海蟑螂……第六十四代圣施帝,恶名夜枭女王……满月之夜掳走孕妇,开膛剖肚,生呑胎儿,吐出满地碎裂人骨……」
爸爸的声音一时听来非常扭曲,突然又变得极为平淡。
「妳听好,前史文明的动物学家康拉特?劳伦兹指出,野狼、渡鸦等动物具有强大伤害力又具有社会性,还拥有一种避免同类互相攻击的生物机制,即为攻击抑制。另一方面,老鼠与人类等动物并不具有强大攻击力,自然缺乏攻击抑制机制,同类间经常发生过度攻击与杀戮行为。」
「爸爸,別说了……」
「姚基发现故意牺牲一个据点,就能成全己方联系,切断对方补给;可惜有个问题,要牺牲的据点正是因牠亲自坐镇。不出所料,敌人包围姚基的据点,姚基等六只守卫虽然英勇奋战至最后,还是全都被千刀万剐,变成香喷喷、热腾腾的肉饼。」
「混帐!振作点!」觉抓着我的肩膀。
「我没事……」嘴上这么说,幻听却挥之不去,甚至出现朦胧的幻觉。
「学校有批准你们到这地方来吗?」
僧人模样的幻影嘲讽著我。
「你们违反伦理规定基础,十重禁戒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你们听从恶魔之声,对佛门教义提出异议。所以我要将你们永远冻结在纸人中,你们就当个纸人渡过余生吧……」
「早季!早季!」
我差点被摇到内伤,这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