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觉……」

「妳自言自语些什么啊?我还以为妳脑袋坏了!」

「是快坏了。」我低声回应

我应该差点陷入危险的崩溃前兆。如果没有彼此,我也许会精神失常。我们后来又在地洞徘徊一阵子,期间一只化鼠都没碰上,仔细想想,牠们也许老远便感知我们而故意让路。接下来,我先惊觉情况有异。

「你听得到吗?」

没反应。我握紧觉的手,但仍无反应。

「觉?」

我打了他两、三个耳光,他挤出一丝低吟。

「振作点,我听到怪声音了!」

「声音一直都在响啊……」觉微弱地说,「有人从地底叫我们,那是死人的声音……」

我打了个冷颤。很明显的,觉继我之后产生幻觉,但我听到更宏亮的声音,难道是因为走在阴暗的地洞,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危机逼近。

现在没时间担心觉了。

竖起耳朵一听,又来了,声音回荡在洞里,不清楚来自何方,但愈来愈响亮。啊,我听清楚了,是众多化鼠在尖叫、怒吼与惨叫,还有敲锣打鼓般的金属撞击声,以及不知道是鼓掌还是潮水的异声。

这些刺激神经的怪声,全是战争的声音。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要快点逃才行!蜘蛛打来了!」

我握紧觉的手,他毫无反应。

眼前又是岔路,往哪逃才好?左边?右边?或回头?

我摸索著觉的右手,长枪指往前方,但见不到黑暗中微弱的绿光。我连忙摸索枪尖,土萤已经死了。但我发现四周并非完全黑暗,种在岔路的夜光苔发出微光,某处也渗出微弱光线。根据我们在地洞中徘徊的时间推测,天亮了也不奇怪。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我望着一片漆黑的前方,左边比较亮,我拉着觉小心翼翼前进。愈往前走,地洞愈亮,化鼠交战的声响也更加响亮。

如果就这么从出口出去,闯进化鼠战场的正中央,没有咒力的我们根本无法保命。

周围的亮度可比新月夜光,而眼前通道平缓向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右弯处,光线就是从那里射进。我犹豫半晌,迈步向前,心想不能停在这里,得确认出口的情况。

就结论来说,这短暂的迟疑救了我们一命。

霎时,我听见附近传来化鼠的惨叫,紧接着一只化鼠连滚带爬地从转角处冒出来。化鼠全身断断续续地抽搐,死命往我们爬,明显受到致命伤。同时,我察觉有异,鸡蛋坏掉般的臭味传来。我朝濒死的化鼠身后看,入口射来的光线打亮潜进地洞的烟雾。

本能告诉我,千万別吸入烟雾。

「往这里。」

我拉着觉的手,一百八十度地掉头前进,拚死跑回刚才走过的地洞。尽管快速跑了一段,恶臭却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愈来愈浓烈。陷入恐慌之际,始终没反应的觉突然自嘲起来。

「逃到哪里都没用,我们要变成老鼠了。」

我气得反驳:「我们才不是老鼠!」

「一样。」觉低声说着,口气十分悠哉。「洞里的老鼠被烟熏就无路可逃。」

「烟熏?」

我总算知道心中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何方。

「平常烟雾都会往天上飘,怎么往下追过来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觉像个高傲的资优生,睥睨著连简单问题都答不出来的笨学生。「既然要攻击躲在洞里的对手,当然要用比空气更重的毒气。」

我倒抽一口气。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压抑怒意往地底逃,回想着走过的路。记得有一处是长长的上坡,给了我会通往地面的错觉。但走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时,坡道像故意让我失望般又再次往下挖。到那里或许避得开下沉的毒气。

失去土萤的光芒,又陷入疯狂,我们在错综复杂的地道狂奔。这样还能走上正确方向几乎可说是奇蹟。

「是上坡!」

脚底的感觉告诉我已经上了长上坡。我们奔跑好久,大小腿的肌肉纷纷哀嚎,但只能咬牙继续。疼痛与苦楚在在证明着我们还活着。

道路总算平坦起来,往前又是平缓下坡。

「先在这里等等。」

只能祈祷灌入巢穴的毒气不会冲到这里。若是单行道,继续逃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但化鼠的巢穴像蜘蛛网般四通八达,毒气比我们更快到前方,最好的方法是留在制高点。

我俩在黑暗中席地而坐。

「还好吗?」我问。觉低声回答:「还好。」

「毒气大概多久会散?」

我还是看不见觉的身影,但感觉他在摇头。

「不会散啊。」

「怎么可能?难道会永远留在地洞里?」

「那倒不会,不过应该几天都散不了。」觉深深叹一口气,「不是这里的空气先用完,就是毒气慢慢扩散到这里。」

我喉咙冒出一股酸苦味,看来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觉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万一盐屋虻鼠窝打赢了,或许会把我们挖出来,但这也要等到毒气散了才有可能。」

绝望抽干我的力气,明明拚命逃到安全地带,一回神却发现自己要被活埋在这个深深地洞。完全束手无策,等待着死期来临,这完全是精神上的酷刑。在地洞里被毒气追着跑还轻松一点。

「虽然现在情况很差,可是……」我很自然地开了口。

「嗯?」

「幸好不是一个人。」

「拉着我陪葬,爽了吧?」

我笑了笑。「如果只有我一个,一定撑不过来。绝对到不了这里。」即使终点是死胡同,我们仍竭力擦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

觉的口气又恢复以往,我总算放心,但精神错乱比较不会感到痛苦吧。

「真理亚他们不知道顺利逃掉了没?」

「应该逃掉了。」

「那就好。」

对话到此结束。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不知道经过一分钟、五分钟还是三十分钟,我迷迷糊糊惊醒。

「觉!觉!」

「……怎样?」觉的回应很空洞。

「是臭味,闻得到吗?毒气扩散到这里来了。」

这股臭鸡蛋般的恶臭,就是在出口附近闻到的味道。

「这里已经不行了,要不要往前逃?」

「不了,我想没其他地方比这里高,往低处逃等于自杀。」

觉也是拚命在思考出路。

「妳的鼻子比我灵,闻闻毒气从哪来的?从出口?还是两边都有?」

「我不知道。」

如果环境条件够好,或许听得出声音方向,但人类不可能判別气味从哪里来。

「不对,你等一下。」

我灵机一动,先闻闻靠近出口那边的恶臭,再小跑步到洞穴另一端的下坡确认味道浓淡。幸好觉看不见我的动作,我简直像到处乱嗅的化鼠。

「我想是从刚才的出口那边,单一方向来的。」

「那应该还来得及,堵住地洞吧。」

「堵?怎么堵?」

「埋起来啊。」觉用长枪挖掘毒气逼近处的洞顶,虽然看不见他的动作,但从空气的流动以及不断弹到脸上的泥块,不难想见他多拚命。

「早季,危险!」

觉突然扑向我,把我推倒数公尺远,然后挡在我身上。我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头顶便崩下大堆土石,我赶紧闭上眼,用双手盖住脸,等待土石不再崩落。为了避免吃到土,我连尖叫也不敢发出来。好不容易结束了,我发现全身都是泥土,膝盖以下整个被埋住。

「没事吧?」觉担心地问。

「我没事。」

「好危险,差点要被活埋了。」

冷静想想,在地洞里往上挖,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作为,但生存本能让我们不顾后果采取行动,幸好结果还不错。我们小心翼翼从土石中抽身,确认通道已经完全封锁。保险起见,又把土堆拍得更扎实,以免毒气渗进来。

「如果再往上挖一点,是不是就能出去了?」我抬头看着洞顶。上方土石崩落不少,但我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对吧?应该还有三公尺以上。由下往上挖实在太乱来了,这次肯定会被活埋。」

最后,我们还是无计可施,只得在黑暗中坐下来。

堵住通道的行动一时让我们以为事情有改善,但深思后就知道什么都没变。我们所在的地方变得更狭窄,如果另一边也灌进毒气,只能举双手投降了。毕竟把另一边通道也堵住,狭小空间中的空气很快会耗尽,必然闷死。

这次真的完蛋了。

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但什么都无法做。真难相信自己在人生最后的关头上竟是如此平静,但我身心俱疲,连情绪爆发的力气都不剩。

我离开觉,在黑暗中抱膝而坐,又看见幻影。在正常世界里要碰上极大危机才看得见不存在世上的事物,但在这里就像打开开关,随时可以见到幻影。长时间徘徊在黑暗中,控制精神的力量会减弱,潜伏在心底的妖魔鬼怪便跋扈起来。

最先看见的是簑白。牠半透明的身子由左至右缓缓掠过眼前。影像如此清晰,我不敢相信是幻觉。V字形的头部触手与背上大量的触手,前端闪着红、白、橙、蓝等鲜豔光芒。接下来,洞顶垂下数不清发着绿光的黏液丝,土萤迅速在我眼前展开一片辽阔的银河。

簑白逐渐被黏液缠身,扭著身子前进,还是被缠住。黏液丝如吊灯般摆荡,缓缓捆起簑白往上拉。簑白将身上几条沾了黏液的触手接连弄断。没了触手的蓑白背上发出强烈的七彩光芒,光线千变万化、交织缠绕,在空中画出或直或圆的图样。美得让我沉醉。

慢慢地,簑白变成拟簑白,拖著一条七彩残影,缓缓从眼前消失。

光影飨宴,渐渐沉入黑暗。

我心想,一切都要被封入黑暗了吗?就在此时,四周又变了一套景色。眼前出现一道橘红光芒,护摩坛上烧著熊熊烈火。

橘红色的火花飞舞,附和著地底传来的真言诵唱声。

是那天的光景。

祈祷中的僧人将药丸之类的东西扔入护摩坛上的火堆,再注入香油,火焰一发冲天。身后大批僧人的诵经声,如夏日蝉鸣般在我耳中回荡。

我在那天通过清净寺的仪式,被授予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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