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穴,顿时成了巨大的墓穴。
挖出来的每具虎头蜂士兵尸骨都残破不堪,当场死亡。虽然气球狗飞镖般的碎骨四处飞散,但地洞蜿蜒曲折,不可能打中每一处,应该是死于超过音速的爆震波。
负责挖掘的士兵一阵鼓譟,其中一只兴奋地冲出来。
「找到土蜘蛛女王的尸体了。」
奇狼丸静静听取士兵报告,低声向我们禀告。刚才那阵爆炸让牠背部与肩膀受到严重撕裂伤,身上绷带染得血红。还没开始挖掘地洞,地表已经尸横遍野,数不清的苍蝇在奇狼丸身边盘旋捣乱。
「接下来要验尸。」
奇狼丸俯瞰脚下残破不堪的尸首,要不是还留着披风碎片,根本看不出来那就是棒槌头化鼠的遗骨。牠牺牲性命,想与奇狼丸同归于尽。奇狼丸忿忿践踏尸骨而行。牠步履蹒跚,表情悔恨愤怒,自己战胜后的骄傲与大意造成己方重大牺牲。
我看着昏睡的觉,他意识不清,但没受到重伤,呼吸平顺,离开两、三分钟应该没问题。
「我可以一起看看吗?」
奇狼丸回过头,咧出爆炸后的第一次诡异笑容。
「……我不特別建议。」
「请务必让我随行。」
史奎拉虽然敬畏奇狼丸,但还是跟上来。牠躲得很好,几乎没被炸伤。
龙穴受到地洞里的震波冲击,发生大范围坍塌。我们从一道最深的裂口往下看。
我倒抽一口气。
「……那真的是女王吗?」
听我一问,奇狼丸点头回答:
「女王为了生育大量子孙,身体自然庞大。但大到如此地步,国内应该见不到几个。」
士兵从龙穴深处挖出女王遗体,但太过笨重,无法拖出地面。无论怎么看,牠的身长都如中型鲸鱼,最庞大的部分应该是子宫,相较於奇大无比的身体,头部小得不正常。
「翻过来瞧瞧。」
奇狼丸快速吩咐在洞里工作的士兵,士兵立刻围上女王长长的尸体,一鼓作气将牠的肚子翻转朝上。牠僵硬的脸孔暴露在我的面前,如同昨天在盐屋虻鼠窝见到的女王,但更丑恶骇人,嘴里露出十公分长的白牙,牠必定是含恨而终。但牠异常粗长的腹部让我更受打击。牠的腹部长着数不清的乳头,方便一次哺育多只幼兽,牠的脚量宛如毛毛虫或簑白的无数步行肢,这难道是我眼花看错?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脚呢?」
史奎拉回应我的话。
「荒谬……实在荒谬可怕!万万不能饶恕!」
奇狼丸讽刺地说:
「还以为土蜘蛛士兵特別多变种,没想到连女王都如此,实在惊人。」
「变种?怎么变的?」
「都是女王不好!只有女王可以产生变种,这女王变种也是前代女王干的好事!」史奎拉大喊。
「咦,这是什么意思?」
奇狼丸突然动气地低吼一声,瞪一眼史奎拉。史奎拉吓得立刻闭嘴。
「非常抱歉,不能再多做说明了。」
「为什么?我是神尊啊。」
「这我明白,方才神尊救我一命,此恩永生难忘。但伦理委员会有吩咐,那些知识对青稚神尊有害,不得阐述。」
无论我怎么逼问都问不出答案,只好回到觉的身边。回头一看,奇狼丸似乎下令解剖女王的遗体,我不知道牠为何这样做,也害怕答案而不敢发问,而且身心顿时累到极点,随时都要倒下。化鼠怎么搞都行,随牠们自相残杀。
不久,我们被带到虎头蜂鼠窝的营地。
我们被两只化鼠扛着走,觉一路上都没睁开眼睛。
我一股脑躺平在柔软干草铺成的床垫,叹一口气。回想起来,昨天到现在真是惊险连连,难以置信,但现在总算安全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让奇狼丸护送我们到藏独木舟的地方,就能自行沿着下游回去。
我看着身边正睡得香甜的觉。不必担心,就算一直没醒来,我也会把你带回家。我内心也始终掛记着瞬、真理亚和守,我相信他们平安无事,但想到我俩遭遇的种种祸事,实在乐观不起来。如果独木舟还安然留在原地,就要拜托奇狼丸动员搜索他们。
话说,一切都等睡醒后再谈。已经排除土蜘蛛造成的威胁,三人如果至今平安无事,接下来就不会再碰到危险。想到这里,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逐渐舒缓。
累透了,小睡一下。
意识逐渐远去。我在沉眠前的一刻忽然忆起觉的话。
「不过,我们从咋天到现在都面临生死关头对吧?」
「嗯。」
「我敢跟妳打赌,现在才是最危险的一关。」
究竟什么危险?是不是觉白操心了?
我很在意,但无力抵抗瞌睡虫,如昏过去一般深深跌进梦乡。
7
睁开眼时,房里一片漆黑。
睡醒前,我一直都在作梦,爸爸、妈妈、觉、瞬、真理亚、守都在梦中团聚,还有其他人,但记不清了。我们在一起吃晚餐,气氛很是熟悉,但餐桌竟不知不觉变成推球竞技的球场。我与觉是进攻方,使用咒力操作推球员推球;防守方一片昏暗,看不清对手。数不清的敌方球员从地底窜出,往我们推挤,我们根本管不了球洞在哪里,顾著东躲西逃。
敌方球员并没胡乱追赶上来,他们使用类似围棋的战术,按部就班地攻城掠地。我们的退路愈来愈少,最后无路可逃,被敌方球员团团包围。进退维谷之际,最接近的敌方球员突然随着一声闷响而被弹飞,然后又是一名球员飞开,接着几名球员接二连三被炸碎。
没错,是觉做的。这明显是违规,不,比违规更过份……甫一回神,黏土做的敌方球员居然化身化鼠,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但遭受无情屠杀。
我呆愣地看着觉。
他的眼神笼罩在阴影中,模糊不清,但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刚醒来时,我的心脏仍然怦抨直跳。下一秒,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何方,现实世界的紧绷气氛排山倒海而来,恶心怪梦一扫而空。我们究竟睡多久?如果觉猜得没错,我们处在最危险的一关。
如果仔细玲听,这里除了觉的鼻息,什么都听不见。
接着,我发现枕边放了某些东西,原来是木托盘,上面有两只碗。拿起碗,里面盛著某种透明液体,再用鼻子嗅闻,飘出淡淡味噌味。我肚子猛然饿得直叫,昨天中午开始什么都没吃。
碗里没筷子,只有竹子削成的简陋汤匙。我犹豫一会,拿起汤匙舀碗里的东西。既然不知道是什么,第一口当然小心尝尝味道,口味非常清淡,像没放料的杂烩,但我愈喝愈起劲。
三两下,碗就见底。
我饿得面子都不顾了,望向另一只碗,这是觉的,他若是继续睡,今晚应该不必吃吧?默默偷走饭菜当然不可原谅,但刚刚虎头蛇尾地享用一餐反而教人饿得难以忍受。
我打算叫醒觉,明知道他难得睡下来,应该继续静养。但老实说,我希望摇醒他,告诉他有东西吃,再听他说不想吃,要我帮忙吃掉。我摇摇觉的肩膀,但怎么也摇不醒。这也难怪,他阻止了一只气球狗爆炸,又将另一只塞进洞穴,大脑想必已筋疲力尽,无力使用咒力。觉在最后关头如果没有拚上全力,众人想必都被炸死。
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很丟脸,於是不再摇觉。不过我忍不住担忧起来,觉使用咒力的程度大到超过肉体与精神的极限,会不会留下脑部伤害?再说,他的咒力原本被离尘师父冻结,但被我硬用催眠术解开,是不是会产生后遗症。
觉发出低声呻吟,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张脸好像痛苦地扭紧眉头。我凑近他的脸庞轻轻落下一吻,露出微笑。没想到他不仅睁开眼,还炯炯有神。显然不是只有王子才有吻醒人的权利。
「早季……我睡多久了?」觉询问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不知道,但天黑了。」
「应该有什么可以吃的吧?」觉缓缓起身。
「你怎么知道?」我将剩下的碗递给觉。
觉没说话,指抵住我的唇,唤醒王子的不是公主的爱,而是简饭陋菜的香味。觉相当饿,比我更快地扫光杂烩,差点连碗都拿起来舔干净,但顾虑我的眼光,他没真的这么做。
「你觉得我们还在最危险的一关吗?」
我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觉立刻回答,「嗯。」
「怎样的危险?你看,土蜘蛛已经全灭了……」
觉又用手指抵住我的唇,但意思与刚才不一样。
「房外有守卫吗?」
我没想过这种可能。我们休息的地方是虎头蜂鼠窝扎营时挖出来的穴屋。化鼠在地上挖洞,用竹子搭起支架,再用竹叶盖住屋顶,相当简陋。小屋仅一个出入口,垂挂着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做成的门帘。
我屏气凝神地爬过地面窥看外头,两只穿着盔甲的化鼠在看门,接着我蹑手蹑脚回来。
「果然有守卫。」
觉听完回报就把我揽近身边,对我咬起耳朵。
「下级士兵应该听不懂困难的日文,但保险起见,还是这样交谈。」
他吹得我耳朵好痒,我以牙还牙地在他耳边嗫嚅。
「为什么这么小心?虎头蜂鼠窝不是……」
我想起自己在睡前问过一样的问题。
「没错,牠们是效忠人类的鼠窝。」觉轻声细语地说,「可是那不代表效忠我们,奇狼丸他们只是无条件听从大人的话吧?」
「所以?」
「所以伦理委员会的意志是第一优先。」觉说到这里就停了。
「难道你的意思是,伦理委员会要对我们下手?」
觉按住我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
「我们见到拟簑白,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怎么可能……这有什么了不起!」
「嘘,太大声了。」觉注意著门口,半晌不发声。「妳想想看,假设拟簑白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光想到用咒力攻击別人就觉得可怕,但如果真有攻击人类这种事,我们的社会瞬间就会崩溃。他们为了保护社会,无论多可怕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样的话,他们要将我们……?」
「拟簑白不是说过,事先剔除可能造成问题的儿童?就是处分掉我们。」
「处分……怎么可能,不要乱讲,不可能有这种事!」
「妳回想看看,和贵园也好,全人班也好,每年不都有几个学生消失?怎么想都不对劲,如果不是被处分掉,他们究竟上哪去了?」
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拟簑白讲故事的时候,我虽然感到害怕,但内心半信半疑,从未真正设身处地思考这种情况,如今一旦思考起来,即便昨晚到现在历经无数生死关头,我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可是,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听了拟簑白说的话。」
唯一的人证离尘师父已经被气球狗炸死。
「有事证。」觉的声音冰冷到让我颤抖。「我们的咒力被和尙冻结了。如果不是非常严重的违规,不可能被冻结咒力。」
「……那我们没救了?」
如果町上决定排除我们,我们将无家可归。我湿了眼眶。
「不,还有希望。如果回到町上,或许还有机会辩解,爸妈应该会想办法帮我们吧?而且早季的妈妈不是图书馆司书吗?」
「这样说是没错……」我开始混乱了。「那觉到底在担心什么?」
觉意识到我还没认知现在的处境,叹一口气。
「奇狼丸消灭了土蜘蛛,应该会把我们的事情报告到町上,町上知道早季不能用咒力,不难想像发生什么事吧?或许会直接命令奇狼丸解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