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不可能,那三道身影一定是我们熟悉的人。我拚命说服自己,但他们动也不动,与我们完全相反,无论怎么接近就是不吭一声。再靠近一点就看清楚了。前方某条山稜倏然闪出金光,极其刺眼。

那道逆光差点照盲我们,三道身影被光幕呑没,完全看不清楚。

我不禁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听见呼唤。

「早季、觉!」

这是瞬熟悉的声音。觉先我一步冲出。

「瞬、真理亚、守!」

我不自觉冲上前,闯进光芒中,好几次差点跌倒。我们五人紧紧相拥,拍肩大笑又泪流满面。之前受到的苦楚及未来将面临的困境全拋诸脑后,我们全心全意品尝着重逢的喜悅及所有人平安无事的奇绩。

希望时光就此停住。

如果时光就此冻结,我们五人往后就不会颠沛流离,各奔东西。

「快搭独木舟。」最先清醒过来的是瞬。「有话之后再聊就好。」

我们正要拋出数不清的问题互相确认逃亡后的情况,但瞬让大家把问题全呑回肚里。真理亚往我身后一看,她吃一惊。

「那是什么。」

真理亚伸出来的手臂满是鸡皮疙瘩。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向后方。

「牠叫做史奎拉,牠带我们到这里的。」

「各位初次见面,我名叫史奎拉,是盐屋虻鼠窝的禀奏官。」

史奎拉流利的日文吓了其他三人一跳。

「盐屋虻鼠窝受到重创,失去大半士兵,还跟土蜘蛛奋战不懈。牠就是打败土蜘蛛的幕后功臣。」

觉说明完后,大家更惊讶了。

「你们真的把土蜘蛛干掉了?」守瞪大眼睛。

「最后是虎头蜂鼠窝的援军赶来才消灭的,这往后再聊,没时间了,我们快点搭独木舟。」

「等一下。」聪明灵敏的瞬一时间猜不透来龙去脉,他一头雾水地问:

「既然土蜘蛛被消灭了,我们有需要急着逃吗?」

「不是因为这件事,等等再说明。」我赶着大家上路。

「如果是这样,我们到底在躲什么?」真理亚问,不停偷瞥带头的史奎拉。

「在躲虎头蜂鼠窝的奇狼丸将军。」觉回答。

「啊,可是,虎头蜂不是效忠人类的鼠窝吗?」守讶异地问。

「所以才危险啊。」

觉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史奎拉正在听,不能随便说出自己会被处分的原因。

「细节之后再说明。相信我们就对了。」

三人还是有些疑虑,但还是默默点头同意。我深深体悟到我们果然是互信的伙伴。

不久,我们走过右拐幅度相当大的河道,正如史奎拉所说,眼前视野豁然开朗。河谷已到尽头,眼前是整片平原,再往前一公里就是在朝阳下闪闪发光的霞浦湖面。

我们正兴奋地要跑上前,前头的史奎拉突然停步,双耳抖动,我们登时了解原因。

身后的山谷传来奇怪的鸟叫。

吱吱吱吱……

是夜鹰!

我当下确定那不是野鸟,是奇狼丸放来跟踪我们的眼线。

「快跑!」觉大喊一声。

我不想当事后诸葛,但不禁怀疑当时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们离霞浦还有段距离,不是跑就逃得掉,而从芦苇丛中找到隐藏的独木舟搭乘要花更多时间,对追兵来说,一逃就证明自己有罪,有被追捕的理由,间接告白自己无法随意使用咒力。

但一跑起来也没时间冷静讨论。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河谷冲入平原。

「等、等一下,跑不动了。」

真丟脸,第一个喊累的是我。我本来就不擅长跑长距离,这两天意外不断,体力已经透支,五人加一只化鼠只能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就差一点,这附近我有印象,穿过那里的树林应该就到霞浦岸边。」

瞬指著两、三百公尺前的杂木林。

「快点,跑不动没关系,继续走。」

觉拉着我的背包,我像是他的包袱,忍不住气得第一个迈出步伐。

「刚才那是什么,好像是鸟叫声。」真理亚回头问道。

「是虎头蜂鼠窝养的夜鹰。」

真理亚听了我的说明后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是真的。夜鹰晚上也看得清楚,养来做夜间侦查。」

听完史奎拉的说明,真理亚就接受了。

真过分,居然信不过身为死党的我,反而信这丑陋的生物。

「你们说夜间侦察,但现在天已经很亮了。」

守抬头看着天空,脚下凝结朝露的鸭跖草绽放出蓝色的花朵。

「白天会使用夜鹰以外的鸟来侦察吧?」

觉问史奎拉。此时,杂木林中响起数不清的鸟啼。

「我听说在日出到日落间会使用比夜鹰聪明得多的乌鸦。」

话还没说完,远方传来乌鸦响亮的叫声。

「在哪里?」觉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那里,停在那棵树上!」

真里亚在我们之中眼力最好,她倏地伸起右手指向一百公尺前的枯树,树梢附近停歇著乌鸦般的不祥身影。

「那只乌鸦真的是来监视我们的吗?」

瞬喃喃自语著,口吻带着怀疑。不过一旦出现这个念头,事情就宛如这样发展。

「快点,就算被乌鸦看见,在奇狼丸亲自出现前搭上独木舟就没事了。」

觉加快脚步赶到我的身边。

我们沿着河流穿过栎树与栗树交错的树林,听见些许水波声响。陆地温度较高,风转从东来,得到湖水特有的气味。我们忍不住奔跑。最后总算抵达霞浦湖岸边,一阵清风拂过无垠的淡水湖,岸边成片的芦苇跳起摇曳生姿的舞姿。

「在这里。」

瞬指著藏独木舟的位置跑起来,我们赶紧追上,此时一道庞大的黑影掠过头顶。抬头一看是乌鸦,难道就是刚才那只乌鸦?牠悠閒地盘旋在四、五公尺的半空,停歇在松树枝。牠的叫声像在挑衅我们,牠还不清楚人类的可怕。

不能使用咒力真是太可惜了。我好想拿颗石子扔牠,但现在没有这种空档,我们踏过淹到脚踝的泥浆,在芦苇丛里分头寻找独木舟。

找不到,明明就在附近。五分钟后还是一无所获,我们焦急起来。乌鸦始终没有离开,牠待在高处俯瞰我们,发出刺耳的鸣叫。

「怪了,该不会被冲走了……」连平时值得信赖的瞬都不禁失去自信。

这时,意想不到的人从没人指望的地方捎来好消息。

「找到了!」

我们从来不知道守这么可靠,急着踩踏泥浆往他欢呼的方向跑。三艘独木舟用拖曳绳捆绑在一起,风将它吹往此处。如果没有深深插入泥浆的四爪锚,或许会被冲到远方。我们拔锚上船,队伍与来时相同,我和觉搭樱鳟Ⅱ号,真理亚和守搭白鲢Ⅳ号,瞬搭乌鳢Ⅶ号。

「我就先告辞。」史奎拉站在岸边目送我们离开。

「谢谢,多亏你,我们才到这里。」我由衷地感谢牠,至少当时真心诚意。

「祝各位一路顺风。」

我们看着史奎拉恭敬行礼,独木舟缓缓离岸。

「好,走吧。」

觉一号令,我回头将桨插入水中。

现在与来时的差异,就是我们没任何人可以使用咒力,只能用桨划水穿越霞浦。我们生涩地操作桨把船划向巨大湖面,进利根川就能顺流而下。但在之前要靠最原始的方法划船,也就是自己的肌肉。

最初就拚过头显然不是正确的选项,我们没划几公里就累瘫。双臂肌肉痠痛,手掌破皮刺痛。现在不过上午时分,阳光却热辣得像要烤伤我们,不得不每五分钟就往头上洒水,但一下就挥发殆尽。

「休息一下。」

瞬很担心我们的情况而回头大喊。他明明独自划独木舟,速度却比另外两艘快上许多。

「我们还可以撑。」觉带着怒意大喊。

「路很长,趁方便的时候休息比较好。」

虽然意志高涨,但从昨天就累积不少疲劳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我们接受瞬的意见,决定小憩片刻。

幸好天上云朵来得刚好,遮住阳光,我们轻松躺在独木舟上仰望蓝天。湖水荡样,一阵睡意袭来。好不容易逃脱虎口放下心中大石,心底却躺着硬梆梆的疙瘩,无法入睡。

往后该怎么办?我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如果觉猜的没错,我们成为町上的「排除对象」,怎么回避这个状况?

我感觉T恤底下的胸口滑落某样东西,不自觉用手按住。掏出领口一看,原来是用紫色粗线掛在脖子的锦囊护身符。锦囊上绣著复杂花纹,还有「除业魔符」四字,今年春天全人班参拜神社时,所有学生都拿到这只驱业魔的护身符。

老师说,绝不可以打开护身符,但愈是被禁就愈想尝试是人之常情。当老师把锦囊分给大家,我很想知道每人的锦囊里究竟放什么,曾经趁自己独处的时候偷看锦囊里的东西。

锦囊口并没缝合,松开绳线就可以轻易拿出里面的东西,里面有张折好的白纸及一块玻璃圆盘,纸上用墨水写一连串怪异的花样文字,有点让人不舒服,我因此快速把它折好放回,圆盘倒让我目不转睛。

玻璃圆盘直径约五公分,材质透明,整体像个小宇宙,圆盘背景是以细过发丝的金线交织成复杂几何图案再叠上许多不同图案。圆盘下方有棵小树,连树叶与红色果实都做得一清二楚,树旁飘着铅笔、杯子、花等常见物品,最顶部则有个「纯洁面具」在俯视一切。

「纯洁面具」是小朋友在追傩仪式中扮演「侲子」时戴的面具,以白粉涂抹在黏土上制作而成,构造简单,稍带人脸样貌,没有表情与特色。但圆盘上的「纯洁面具」不一样,仔细一看跟我有几分相似。

我在独木舟上闭起眼睛,按著锦囊,感觉玻璃盘的存在。接着静静抬头,偷看在后面小睡的觉,他用背包当枕头的模样悠然自得,随着水波荡漾发出规律呼吸声,已经睡了一半。

我想偷看不该看的东西。这种坏习惯有时可以稳定情绪,我偷偷打开锦囊拿出玻璃圆盘。要是玻璃反射阳光,或许会被独木舟上的伙伴发现,所以我用双手盖住圆盘偷偷欣赏。

该怎么形容当时诡异的感觉比较好?

看一眼不会发现差別,但前面说过,我看过圆盘,构图深深印在脑海,而我当下很想赶紧求个安心,反而看得更仔细。

不一样,有些细节不一样。这不是我多心,下方的树有点扭曲,不对,是背景上精美的几何图样出现扭曲,树才跟著变样?

我注意到「纯洁面具」时,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融化了……虽然只是细微变化,但面具原本样貌跟我如出一辙,我因此格外意识到「纯洁面具」确实正在融化,慢慢变成「业魔面具」。

我连忙将玻璃圆盘扔进湖里。后方的觉听见水声,抬起头问: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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