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似乎看我一眼,又移开视线。
「你也是因为这样才跟觉分手?」
「嗯,算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拋弃所有朋友,孤单一人?」
「这……这说了,早季也不会懂。」
瞬从口袋取出一样物品,我在夕阳的反射下发现是颗金属球。这是蜂鸣球。学生进入全人班后,这是能力开发教室最早发送给学生的玩具之一。用咒力让蜂鸣球飘浮起来并高速旋转,它就会发出嗡嗡的蜂鸣声。班上现在根本没人有兴趣,遑论瞬这样的资优生,他会把玩这种初阶玩具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我想,我们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蜂鸣球大中小三颗在瞬的眼前飘浮旋转,映出闪烁的光芒,同时发出三道音阶,构成震荡的合奏。
「不能见面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不会去学校,得好好疗养。」
「瞬,你生病了?」
我非常担心,难不成是传染病,所以不让我靠近?
「嗯……说是病,也不是感冒拉肚子之类的病,怎么说妳才会懂呢?这不是身体的病,是心病。」
当时我还不明白心病的意思,难道是会感染心脏的细菌或病毒吗?
「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我叫住正要转身的瞬。「我们不能在学校见面,但至少可以偶尔到你家探望吗?」
「这就难说。」瞬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我不能再待在那个家里。」
我错愕地倒抽一口气。「你要去哪里?」
「养病用的小木屋,我得在两、三天内搬进里面,独自生活。」
「小屋在哪里?」
「我不能说地点。」
我无话可说,我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没有祕密,总是有话直说,这件事情想必已经糟到超乎想像才无法出口。
「瞬……」我不知道要问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你……要自己一个人?昴怎么了?」
我默默等着最糟的答案。
「在家里。」瞬干脆回答。「我只是想散个步才偷溜出来。」
听到昴没事,我松一口气,但更加担心。瞬究竟怎么了?
「我想帮瞬的忙。」
瞬没回答,三颗蜂鸣球的低吟从未中断。
「瞬,我一直都很喜……」
我想鼓起勇气告白,但瞬打断我的话。
「早季,我一直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应该要告诉妳这件事情。」
「咦?」
「妳还记得两年前的夏季野营吗?我们以为大人都被欺瞒,不知道我们被离尘师父冻结咒力。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愣愣地发问。
「全都穿帮了。我不清楚大人怎么想,但大概暂时保留对我们的处分。」
「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们一直都被监视。我最近才发现这件事。」
我顿时像呑下铅,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慢慢渗出冷汗。
「现在警告也没用,不过早季,妳要小心猫。」
「猫?什么猫?猫骗吗?」
瞬暧昧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对了……早季,这给妳。」
瞬从脖子拿下项圈般的饰品拋给我。我用双手接下,饰品颇有份量,是厚实的皮项圈,还镶几个金属环,用铰链开阖,或许应该称为颈枷。
「这是什么?」
「驱猫护身符,我做的。」
「难道跟昴的项圈做成一对?」
昴的项圈还比较像样。瞬听见我的玩笑,笑得露出白牙,但没有发出笑声。
「总之把我跟妳说的事情转达给大家。」
瞬转身背对我,他正要离去却倏然止步。一只雪白的小动物往瞬的方向飞奔而来,是昴,牠尽全力迈开短腿追赶着瞬。
「昂真笨……说几百次不可以跟来。」
瞬嘟哝著独自跑下山头,像在躲避我,也像在躲避昴。
小小的斗牛犬搖着尾巴紧跟在后,我知道牠不擅长跑步,但牠的步伐未免太不协调,我这时才惊觉昴的右后腿受伤了……不,不只如此,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但在我看清楚哪里奇怪前,斗牛犬已经消弭在黄昏的夕阳中。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我们要找到瞬。」觉镇静地宣布。
「可是……怎么找?」
虽然觉的口气听起来很值得信赖,但我还是得提问。
「怎么找?当然就想尽办法找。」觉怀着毫不动摇的自信。
「觉该不会还想跟瞬重修旧好?」真理亚看着觉,眼神带点讽刺。「毕竟你知道瞬不是讨厌你才离开。」
「我没这么想。」觉冷冷回覆。「不提这,我们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瞬吧。我们真的被监视吗?小心猫是什么意思?还有……」
觉握紧拳头。
「瞬到底碰到什么问题?」
我心头一阵抽痛,我还没告诉任何人在实技演练室中看到鸡蛋破掉后的东西,直觉告诉我那跟瞬遇上的困境有关,但我害怕恐怖的猜测成为现实,怎么都说不出口。
四天过去,瞬都没到校,我们放学后聚在校舍后方进行小组会议。
「如果我们真的被监视,是不是別做什么大动作比较好?」守小心翼翼地说。
「是啊,我也觉得太危险。」真理亚附和。
「你们打算不管瞬了?」觉流露出慍怒的神情。
「我没这么说,不过……」真理亚神经质地环顾四周。「我觉得现在也有人在监视我们。」
「附近根本没人。疑神疑鬼的。」觉扭曲著嘴唇。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们记得吗?从奇狼丸那边逃出来的当晚,不是有只很恶心的鸟跟著我们?」
「连早季都在胡说八道,化鼠会训练夜鹰跟乌鸦来侦查,可是……」
「如果连化鼠都有这样的本事,伦理委员会应该有更巧妙的手段,不是吗?」
「对啊!我听说镝木肆星、日野光风这种水準的高人,还有像建部优这种专业技术士,可以改变基因、操纵突变过程,随心所欲创造生物。命令附近的蜜蜂来监视我们也不意外。」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气氛凝重。没错,如果用昆虫监视我们,根本不可能提防,但昆虫怎么回总部报告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总之我要找瞬,如果你们没兴趣,我不勉强。」
「我也要。」我马上表态支持。
「等一下,別讲得好像我们不担心瞬,好吗?」真理亚抗议。「我是说四个人浩浩荡荡行动太显眼了,分头行动比较好。守你说对不对?」
守正要说话,真理亚的意见似乎和他的本意有点落差,但最后还是不多说一句话地点头应和。
「这么说也对,我们分头调查。」
依照觉的安排,我们分两路调查,真理亚和守负责和其他组別中跟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听消息,我和觉直接造访瞬的家。
我们到附近码头,正好停靠画著蓝海豚的小船,於是乘船航向町里错综复杂的水道。
神栖66町由七个乡组成,松风乡坐落在最北边,瞬的家则是更往北的郊区。他家是那带最大的歇山顶(注:歇山式屋顶,为中国古建筑屋顶样式之一)式传统大宅,黑亮大柱直径达一公尺,支撑着屋顶的大樑长三十公尺以上,我小时候常到他家,深深受到远高于普通木造建筑该有的壮阔气势所震慑。进入和贵园高年级后,我们就把玩乐场所移往野外,很少造访朋友的家。
小船在水道上轻快前行,进入松风乡的分岔口时,觉放慢速度。
「怎么了?」
「妳看。」
我顺着觉的视线望去,分岔口停著几艘船,规模比我们的小船大很多,侧面画著象征「神之眼」的町徽,还有红色编号。这是町用船的标记。另外,还有象征守护神的几种梵文表示船只属于哪个部门。我稍微观察,船上有个象征阿弥陀如来与千手观音的梵文?????,应该属于环境卫生课或卫生所。
「先绕过去。」
小船笔直前进,我在经过分岔口时小心用眼角偷瞄,离水面两公尺高的位置拉起黄黑条纹的绳索,这是禁止通行的标志。
「怎么了?不能进去松风乡吗?」
「应该是不能。」觉沉重地说。
「怎么会?难不成……」
难不成跟瞬有什么关系?我想问,却怕得不敢问出口。
「只能用走的进松风乡了。」
「难道路上不会有人看守吗?」
「我们绕个一圈,从树林里进入。」
我们在一公里外的码头登陆,绑好小船,然后往远离松风乡的方向前进。左手边是草原,右手边是白背栎与茶花树交织成的常绿阔叶林,我们确定附近没人才走进树林。
「我觉得情况不太妙。」
「嗯,我也这样觉得。」
每走一步就愈心神不宁,好像被人扯著后脑勺的头发,又像前方有反向磁场把我们的身体往后推。不知道走过几哩路,我们的面前再度出现黄黑条纹的绳索,连森林里都拉起禁止通行的绳索。
「不会吧。有人会经过这里吗?」
「可能整个松风乡都被围住。」
觉盘起双臂,观察绳索延伸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