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设置路灯,我比较希望先处理图书馆内的灯光。」
妈妈是图书馆司书,地位比町长更大,她提出要求。
「图书馆今年的预算就佔了全町的五分之一。」
「这我知道,可是最近晚上开始加班了,光靠这种萤光灯不方便。」
妈妈指著餐桌上的灯。
萤光灯是当时最普遍的照明工具,装置主体是一颗叫做文旦球的玻璃真空球,内面涂厚厚一层含白金还铟的特殊涂料,用咒力提供能量,发亮一段时间;不过光线顶多撑三十分钟,光线衰减就得补充咒力,相当麻烦。
「目前只有水车乡的七号水车还有多余发电量,虽然图书馆很重要,可是要从水车乡牵电线到茅轮乡,太勉强了。」
「在图书馆前的水道建造新水车不就好了?」
「这不容易,建了会妨碍交通,而且附近水流太慢,无法发电。」
两个人认真讨论起来,但我觉得气氛有点反常,他们故意装出认真的模样避免话题转往负面方向。
「你们知道瞬怎么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突然禁声。
我心跳加速,明知道问题很危险却还是脱口而出。我采取这种态度,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个孩子担心瞬的安危,爸妈却顾著谈没意义的话题,让我不禁动怒;又或许是硬著头皮提出问题,至少可以套出线索。
「妳说瞬,是指青沼瞬吗?」爸爸轻声问道。
「是啊,他突然就不来全人班了。」我的声音应该有点颤抖。
「这种事情不准讨论。早季也知道吧?」妈妈试图用笑容安抚我。
「嗯,可是……」我默默低下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早季……小季?」爸爸最怕我哭,小季是我四、五岁前的小名。
「老公……」妈妈担心地看着爸爸。
「没关系。早季,妳听我说,人生须经历许多考验,其中之一就是跟好朋友分开。」
「瞬到底怎么了?」
我大声打断爸爸,爸爸伤脑筋地皱眉。
「他失踪了。」
「怎么会?」
「几天前,松风乡发生一场大意外,青沼瞬跟他父母就下落不明。」
「什么意外?我怎么都没听说?为什么现在才……」
「早季!要有分寸。」妈妈严厉斥责我。
「可是……」
「我们可是在担心妳。听好,別顶嘴,乖乖听爸妈的话。不准进一步打听这件事。」
我不甘愿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早季,拜托……」
当我要离开餐厅时,背后传来妈妈的哽咽。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妳,乖乖听话。」
「我知道,今天很累了,我去睡了。」
「早季,晚安。」
爸爸说着,搂住按著眼角拭泪的妈妈。
「晚安。」
我在到二楼的途中,耳里回荡起妈妈说过的话。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妳。」
这句话和以前听到的悲鸣合而为一。
「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
我躺在床上,心上千头万绪,辗转难眠。
我想过自己也许有姊姊。第一次起疑是在十岁左右,当时妈妈恰巧没收起放在书房里的古老汉和字典(第三类书),被我偷偷瞧见。和贵园的课程教过,孩子的名字隐含父母的期待与心愿,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季」有什么含义。
「早」有「黎明」、「快速」、「年轻」三种意思,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年纪还小,「年轻」是理所当然;接下来,我翻看「季」这个字。
「幼小、年轻」、「季节」、「小」……也没给我什么启发,直到最后一个含义。
「老么」。
我不可能光靠这点线索就断定我是「老么」,可是妈妈比谁都重视汉字的意义,我如果是老大,妈妈不会用「季」字当我的名字。想着想着,模糊不清的童年回忆逐渐清晰。那时,我才两、三岁大,总有一个人很疼我,那人年纪比我大,可是比妈妈小很多,爸妈叫我「小季」,叫那人「小吉」。
对,我姊姊叫做「吉美」。
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不是自我催眠的假记忆,但一想起妈妈痛苦的悲鸣:「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我有姊姊的假设突然就很有真实性。如果这是真的,姊姊为什么不见了?因为不及格而被排除吗?跟瞬碰到的事情有关吗?
无论怎么想都没结论,思绪半途就开始鬼打墙。
此时,窗玻璃传来敲打声。
我吓得抬头,窗廉还没拉上,月光在二楼窗外描绘出一道飘浮的人影。我霎时被心中超自然的迷信吓到软腿,好险月色映照出一头发亮的红发,那是真理亚。
「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我马上打开窗来问她。
「对不起,我到公园一趟,可是大家都不在了。刚刚回家还被大骂一顿。」
「快进来。」
被爸妈发现就糟了。我赶紧让真理亚从窗户进房。
「怎么那么晚?你们不是只有到处打听吗?」
真理亚突然紧紧抱住我的颈子。
「真理亚?」
「我好怕!我们说不定要被杀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
真理亚颤抖一阵子才冷静下来,她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开始解释。
他们好像没头没脑地找著和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算找一个算一个,守似乎颇有找东西的本事,毫无头绪也找出两、三人打听瞬的事情,可惜全无线索。但在打听途中,他们发现怪事。瞬的朋友大多是第一组以外住在松风乡的同学,但大多数人都没来全人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但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本来打算到松风乡看看,但我和觉已经先行前往,他们只好回全人班。
当时已经是放学后几小时,学校当然没有学生,正要回去时,突然想起瞬和觉说过的故事:有人偷偷潜入全人班的中庭,看见一排像小仓库的奇妙建筑,里面传出氨水般的臭气与野兽低吼。
「……我们打算调查中庭。这样当然不会知道瞬的下落,可是或许会有线索。」
真理亚与守这一组完全是靠运气在办事。
「可是妳们怎么进中庭?我记得瞬他们说过,要记得锁的位置。」
「妳忘了吗?我会空中飘浮啊。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飞过校舍,但守没办法,我从里面开锁,就跟瞬说的一样。门上大概有一打小门闩,排列成放射状……」
「那不重要,发生什么事了?」门闩的事情无关紧要,我催真理亚说重点。
「跟觉和瞬进来时看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但在深处排列五个砖砌的小屋。」
我想起瞬提过和贵园也有相同的建筑。
「每间小屋都有木门,而且非常厚重,我想应该都是橡木。门板四、五公分厚,用黑熟铁固定,绞链……」
「门根本不重要!讲重点!妳到底看到什么!」我不耐烦地大喊,真理亚拥有不错的注意力与观察力,但讲话没重点的老问题让我伤透脑筋。
「对不起,我只是要表达我们也想知道门里有什么,可是不把门弄坏就看不到。」
「对不起,我也只是想早点知道妳看到什么。」
「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听到声音。」
「怎样的声音?」
「好像是低吟,某种很大的生物正悄悄地走来走去,对方好像发现我们。」
「等一下,那些小仓库其实是大仓库吗?」
「不是,那些只是入口,通往地底的大洞或地牢之类的场所。生物的气息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
「哦……所以你们没看到是谁发出声音?」
「別太早下结论,我们后来看到了,但没看清全貌。」
我总算明白不打断她才是最快听完的方法,於是默不吭声。
「我跟守偷看小屋时,忽然传来门闩打开的声响,有人正要进中庭。我们没地方躲,就躲到小屋后面,那真是千钧一发!下一秒中庭的门就打开了,有人进来。」
「是谁?」
「我们没看到脸,可是听到交谈声,共三人。一人应该是太阳王,另外两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女的听起来很像夏季野营回来时,和我们面谈的教育委员会成员。」
我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说了什么?」
「我们听得断断续续,男人说,千万要快点,必须在完全业魔化前处理掉,失败就会酿成大祸──我不知道什么叫业魔化。」
我的内心已有预期,但揭晓答案时依然当头棒喝,大受打击。
业魔化不就是变成业魔的意思吗?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拚命挤出一丝声音。
「女人说,马上派出不净猫。太阳王回答,现在能派的只有黑跟虎斑。」
真理亚的声线颤抖起来,而且变得尖细。
「他们打开第二间跟第四间小屋的门,某种巨大动物从里面窜出,我们从小屋后面偷看,动物身型和动物园的狮子一样大,不过身材更纤细。」
「那只动物……不净猫,没发现你们吗?」
「没有,牠们立刻被咒力定住,送往別处,那三人也没发现我们。不过后面才重要!太阳王说了要送不净猫对付谁,还说可惜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等真理亚开口,我就知道答案。
「我亲耳听到了!他说的是青沼瞬!」
3
我忘记后来怎么安抚真理亚,总之我得说服她,瞬没遭遇到危险。我没有觉的说谎本领,不过人在穷途末路时还是会发挥求生本能,好不容易用明早一起找瞬来说服真理亚,哄她回家。我知道两人行动比一人来得壮胆,但我没把握活着回来,怎能让好友身陷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