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我怎么知道!守都看到两次猫骗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我听着觉与真理亚的争论,不寒而栗。按富子女士的说法,守被列入处分一点也不怪。当不净猫从背后接近,他竟然怕到连对象都没确认就发动危险的咒力,要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成为攻击人类的暴行。他又说是不经思索就动手,这问题更严重,代表无法完全克制咒力,在不久的将来甚至有成为业魔的危险……

我不禁愕然,自己不知不觉从教育委员会的观点思考。

「我看到猫骗之后就想起来了。」守静静地说,「我以前看过牠。」

「什么意思?」觉一脸呆然。

「我记不清楚……可能是被删除的记忆之一……我记得自己进过中庭,躲在像仓库的小屋后面,门一开,那家伙……猫骗就从里面出来了。」

真理亚惊讶地「啊」了一声。「我记得……我也在那里!」

四人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凝重。原以为找到守,带他回家,事情就能圆满解决,这下全泡汤。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人知道。

守的脚可能骨折,没办法立刻带他走,於是觉一个人先回去。不用说,他是借口专家,负责告诉太阳王我和真理亚感冒早退。我们两个女生则留下,在守的雪屋旁边再盖一间雪屋。以防万一,我的背包装有睡袋,真理亚什么都没準备,所以我们挖出守的雪橇。

幸好守带足撑一段时间的食物与日用品,我们把行李堆回雪橇,在雪屋旁生火以融雪煮水,三人一起吃晚餐。同时分点肉干给史空克。

「明天应该是好天气。」吃完饭,我喝着茶说。

「是啊。」真理亚的口气颇冷淡。

「天气转好,可以让守待在雪橇上行动。」

「动到哪里?」

「这……」我顿时语塞。

「我不回去。」守突然抬头。

「可是……」

「我回去一定会被杀。」

「对啊!守差点就被杀了!」真理亚附和。

「可是我们要考量现实啊。还是只能回去吧?」我试着说服两人,「我跟伦理委员会的议长富子女士讲过话,只要找她谈……她一定懂。」

话虽如此,我一点信心也没有。富子女士可能认为守将对町上造成危险,即使她不这么认为,我很怀疑她是否会侵害教育委员会的职权来保护守。

「不行,町上的人都不能信。」真理亚不为所动。「或许早季说得没错,伦理委员会跟学生的处分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们一直默许啊!如果不是,大家就不会接连消失了!像早季的姊姊、跟我们同组过的女生,还有X!」

我又想起无脸少年。如果他今天在场,会给我什么建议呢?

「如果你们真的不回町上,又要怎么办?」我反问。

「我要自力更生。」守回答。

「啊?这可不是去野营?往后几十年你都得一个人过生活……」

「这件事我想到烂了,可是有咒力,应该有办法。」

「什么叫有办法啊……」

「我也觉得有办法。」真理亚再次支持守,「只要精进咒力,所有事情都能自行完成。而且守不会是一个人,我跟他走。」

「等等,饶了我。怎么连真理亚都说这种话?」我听得眼冒金星。

「因为守一个人没办法啊。我们是轮值生的搭档。」

守却在这时唱反调。

「不行,真理亚得回町上,妳爸妈会担心。」

「为什么?你讨厌跟我在一起?」

「怎么可能。妳在身边,我很高兴也很安心,可是离开町上自力更生,一定有很多辛苦之处。大人不准我在町上生活了,我非走不可,可是真理亚不一样……」

「別担心这种事。」真理亚露出温柔的微笑,「你是因为这样才没跟我说一声就离家出走吗,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像守这么好的男生了。往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听到吗?这是约定。」

守没有说话,眼中湧出大颗泪珠。

我深深叹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动他们。

当晚,我与真理亚在雪屋里相爱。

「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我趴在她的胸口,撒娇般问道。

「怎么会?我们一定会再见。」真理亚抚著我的发丝,「我真心爱着早季,可是现在守更让我担心,除了我,没人会保护他。」

「这我清楚,可是……」

「可是什么?」

「我好羨慕你们。」

「傻瓜。」真理亚噗喃一笑,「往后我们得自食其力,在残酷的大自然里求生。怎么想都是我们羨慕早季。」

「也是,对不起。」我老实道歉。

「好,原谅妳。」真理亚托起我的下巴吻上来。

我们吻得又长又深又贪婪,依依不舍。

这就是我与真理亚的最后一吻。

4

隔天一早,我在纷飞的小雪中独自回到町上。

虽然一路靠咒力推进,但穿着雪板滑行这么长的距离,腰腿痠软疲惫,加上担忧真理亚与守的去路,以及对未来抱持暧昧不明的惶恐,心情十分沉重无力。

好不容易回到栎林乡的码头,四周空无一人。即使是星期天,附近也该有些人影,但我没心情管这种事,只觉四下无人反而方便。我解开缆绳,搭上白鲢Ⅳ号驶回家,一路不断用咒力,我心神涣散、双眼迷濛,小船几次在水道上蛇行,差点撞到岸边。

从栎林乡回到水车乡的路上,一艘船都没碰见。

这时,我终于发现情况异常。

两岸皆是雪白风景,但不仅空无一人,连鸟兽都不见一只,整个神栖66町成了荒废的鬼城。棉絮般的降雪逐渐转大,大朵雪花在我身上融化,无论怎么清理,仍然不断堆上白鲢Ⅳ号的船缘。终于回到熟悉的家,我松口气,看见双亲站在码头边。两个人连伞也没撑,默默站在一起,雪花落在头与肩。

「对不起。」

一停好白鲢Ⅳ号,我就开口道歉。

「我回来晚了……昨天实在没办法赶回来。」

两人默默微笑,然后妈妈问:「肚子饿不饿?」我摇摇头。

「妳应该很累,可是教育委员会找妳。马上跟我们走一趟。」爸爸语气低沉。

「不能让早季先休息一下吗?」妈妈哀求地望着爸爸。

「这……不行,委员会说事情紧急,无故拖延不妥。」

「我没事,也没那么累。」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

「这样啊,那早季搭爸爸的船,在路上可以休息。」

爸爸有艘公务之外的船,比白鲢Ⅳ号大两倍,我们三人都搭上去。

妈妈抱着我的肩,为我披上毛毯,我闭起眼睛,心里忐忑不安,怎么也睡不着。

茅轮乡的码头边有人伫立迎接。那是两年前我们从夏季野营回来时见过的中年女人,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爸妈带着我下船,走在积雪的大路上。

教育委员会就在妈妈工作的图书馆隔壁再隔壁,四周围满竹篱笆与高墙,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我们走大门旁的小门进入中庭,天上降雪,庭院里却有咒力维护,遍地干爽。庭院铺著踏脚石,足足走上三十公尺才抵达玄关。进了建筑物,一条细长的走廊延伸而去。虽然这栋建筑的外表不像之前见过的伦理委员会,但内装格局很像。

「接下来请让小姐独自前往。」中年女人突然对我的双亲说。

「身为人父与町长,我希望代为辩解。我带来请愿书了。」

「父母同行,并不恰当。」

爸爸试着用亲情为借口说服对方,但对方不屑一顾。

「身为本町图书馆的负责人,我深感自责,针对这次的事件也有话想表述,能不能破例给个情面?」

「非常遗憾,并无特例可循。」

妈妈试图动用图书馆司书的特权,但对方坚决不接受,两人只好放弃。

「早季,妳懂吧?无论他们问什么,妳都要『照实』回答。」妈妈双手搭著我的肩,眼神十分认真。

「嗯,没事……我懂。」我回答。我能体会妈妈话中之意,她要我选对自己有利的事实来说,接下来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我被带入一间大厅,举目所见净是黑亮的墙板,采光窗又小又高,大厅相当昏暗。中央横摆一张餐桌般的大长桌,眼前坐着十多人,正中央就是教育委员会议长鸟饲宏美女士。分坐在她左右的应该就是教育委员会的委员。

「妳就是渡边早季?那里坐。」

第一个开口的不是宏美女士,是她左边的胖女人,我听话地端坐在椅上,四周空无一物。

「我是教育委员会的副议长,小松崎晶代。几件事情想跟妳确认,无论我问什么,都请照实回答。绝对不能有任何隐瞒或捏造之情事,明白吗?」

她的口气像学校老师般温柔,但瞇著的小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我。我感到无从辩驳的压力,被迫简短答「是」。

「报告指出,昨天一早和妳同为第一组的伊东守离家出走,是否真有此事?」

「真有此事。」我的声音微弱。

「妳是何时得知此事?」

我知道瞒也瞒不住,选择老实回答。

「上学前不久。」

「如何得知?」

「是真理亚……呃,秋月真理亚告诉我的。」

「妳怎么处理?」

「我先去学校,然后去找他。」

「为什么没有报告父母与老师?」

我犹豫一下,灵光乍现。

「我希望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他找回来。」

「原来如此,但换个难听的说法,这是湮灭事证,等同违背教育委员会的决定。妳对这点……」

此时宏美女士对晶代女士耳语几句,晶代女士小声回应:「明白。」

「……我接着问,妳趁着自由研究时间找伊东守,当时还有谁同行?」

「秋月真理亚,还有朝比奈觉。」

「原来如此,妳们三人找伊东守,找到伊东守了吗?」

我犹豫了。昨天先回来的觉肯定被侦讯过,觉到底回答什么?

「早季,怎么了?这或许是妳第一次参与正式审问会。妳得陈述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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