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们踢著雪,拉着看不见的绳索,笔直登上缓坡。

5

我得承认自己是路痴。

我跟觉在化鼠窝里徘徊时,我提到自己不太擅长记路,但事实比「不太擅长」更残酷,我不会迷路的地方只有熟悉的乡道和插有路标的水道。

「嗯……应该往这里吧?」

觉跟我相反,方向感好得像只候鸟,但从不同方向前往上次的场所,他不时停步犹豫。

「应该是吧。」他每次问,我每次敷衍。

我毫无线索,束手无策,但觉似乎生起气来。

「早季……妳是不是根本没在想?」

「我当然有啊。」

「那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

「就说我有在想。」

觉无奈地摇摇头,喃喃自语地驱动雪板登上山坡,我偷偷踩着他的鞋印以方便跟上。我当时真的太乐观,以为抵达真理亚他们的雪屋就大致上完成任务。我甚至觉得和觉会合就已经完成一半。

「咦?我们不是走过这里?」

穿过高低起伏的雪地与竹林,翻过一座高山头,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

「还是搞错了?这附近应该有雪橇的痕迹啊……」

觉看着满是细雪的山坡,一脸遗憾,整天下来累积不少雪,大部分痕迹都消失了。

「嗳,可是一定这里没错!」我信心满满地说,但觉的反应却很冷淡。

「妳怎么敢说是这里?」

「因为我有印象啊。」

「骗人吧?早季明明连怎么走到这里都不记得。」

「呃……路是不太清楚。」

我不太想承认他说的话,但为了让他相信我的信心也別无他法。

「可是这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你看,这棵树!」我指著一棵合花楸树,「附近很少看到这种树,对吧?我记得很清楚。」

「真的吗?」觉语带怀疑。

「前面应该还有大石头,形状看起来就像一条盘蛇吧?我只看一眼,但印象很深刻。」

「我觉得不太像蛇,比较像狗屎。」觉说得难听,但似乎多少承认我的记忆力。

「总之果然是这里啦。离雪屋不远了。」

我们沿着山坡滑行,就算没有雪橇的痕迹,记忆也逐渐清明起来。终于走上正确的路途,我们兴奋地加快速度,连雪板都震动起来。山坡愈来愈陡,不知不觉已经登得很高,左手边是万丈深渊,眼前降雪不断,视线逐渐变糟,这么一来只好放慢速度。

「早季,守的雪橇不是撞到什么石板就跌落山谷?那石板在哪?」觉问我。

「完全不知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老实回答。毕竟山坡上没什么东西吸引我的注意,而且景色在下雪后全变了样,陡坡的冰面不会积细雪,可是雪花会融化,累积成硬雪。

我们最后还是停下雪板。

「这样下去很危险,不知什么时候会被那块石板绊到。」觉摩擦起冻僵的手指。

「要慢慢找吧?」

「太花时间了。而且无论再怎么慢,要跌倒还是会跌啊。」

我们面面相觑,希望对方提出好方法,但天不会尽如人愿,降雪又很不巧地大起来,风也吹得更急,我们站在毫无遮蔽物的山坡,突然觉得冷。虽然刚才都用咒力推动雪板,但需要使用全身肌肉保持姿势,至少全身发热,可是到这里前的早上什么都没吃,状况雪上加霜。眼看血糖降低,浑身无力,脑袋发晕。

「对了,別踩到那块石板就可以吧?就算没发现石板,我还是知道往上走的路啊。」

茂密的树丛与树丛上方的兽径,我记得一清二楚。

「妳说不要踩到就好,那究竟怎么做?」

「用咒力开条路出来不就好了?」

「这样啊……好,就这么办。」

我们果然又累又急,不自觉降低判断力,这种鲁莽的行动不输给守用儿童雪橇登山。我们各自想像一枝大勺子,挖出一条直线道路。穿越雪堆的道路比冰面来得安全舒适。

「好,走吧。」

我和觉一前一后在小路滑行。我们每次铲开约四、五十公尺长的道路,走到尽头就要再除雪一次。

突然,雪山传来不对劲的声响。

「糟,是雪崩!」

我们呆若木鸡,仔细想想在陡坡上横向挖开一条缝,理所当然会造成雪崩。

「屋顶!」

「往左右拨开!」

时间仅够互喊一句,雪崩如万马奔腾般从山上席卷下来,要把我们埋住。但雪堆在上方两、三公尺与数十公分的两个位置时,像被透明的梭子左右分流,宛如闪亮的雪瀑直冲谷底。我想这段时间还不到一分钟,但对我们来说永无止境。回神来,雪崩总算结束了。积雪崩落的同时,带走部分冰面,几道细雪断断续续地滑落。

「早季,没事吧?」

「没事,觉呢?」

「没事。」

我们急中生智,想像出尖尖的三角屋顶,由于崩塌的雪量沉重,与其硬是撑住,不如往左右两边拨开更是聪明。幸好我们的意象没有冲突,两人毫发无伤,倒是发抖好一阵子。

「接下来要否极泰来了吗……不对,妳看。」觉指向山坡上,雪崩把雪全都带走,上方剩下昨天看过的粗糙冰面。如果一开始就故意引发雪崩,带走山坡上不稳定的新雪,我们就可以轻松安全地前进,但这只是马后炮。

我们继续前进一会就看见绊倒守雪橇的石板,还有穿过山坡的小路,再走过茂密的树丛,细小兽径就在前方。

「就快到了。」虽然雪地上的痕迹消失,但觉信心十足,而我一想到马上可以与真理亚重逢,不自觉加快雪板的速度。

「咦?」

觉突然停住,害紧跟在后的我差点撞上他。

「不要突然停住啊!」

「我找不到雪屋了。」

「怎么会……」

我在稀疏的树林张望,地点确实是这里,但我实在没信心,或许雪屋还要更往前一点……

此时,我看见约三十公尺前的两棵松树。

「那里!就那棵树!」

我们仔细观察松树周围,虽然没有雪屋的痕迹,但有些不自然之处,树干高处附著些许雪块。

「他们应该是破坏雪屋之后把雪摊平,免得引人注意。」觉摸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以化鼠来说,这做得太漂亮了,造雪屋应该需要不少雪吧?那些雪看来全变成雪花撒在四周,应该是真理亚或守用咒力做的。」

我多少松一口气,至少两人在离开时还平安无事。

「可是他们会去哪?」

我环顾雪地,完全看不到任何脚印或雪橇的痕迹。

「不知道,他们很小心,不想让人跟踪。」

「他们边走边消除脚印?」

「化鼠应该是这样,真理亚或许就抱着守跳到远处。」

我无言以对,原以为到这里就解决一切,现在深深体会这种想法多天真。

「……两人会不会已经回町上了?」

我抱着一丝希望问觉,却被他的回答当头棒喝。

「如果要回町上,何必消除脚印?」

怎么办?我失望到差点哭出来。幸好有觉在,我勉强忍住泪。

「得找到他们俩。」话虽如此,不得不承认毫无线索。

「是啊……不过休息一下好了。生个火,吃个中饭,饿得头晕眼花什么也做不来。」

觉吹开倒木上的积雪,放下背包后打开来準备。

我稍微觉得自己得救了,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沿着原路回到船边,白跑一趟,但不能轻易示弱,时间所剩不多。天色阴暗,太阳藏在乌云之后渐渐西沉,现在应该已经下午三点。雪势渐歇,剩零星雪花飘舞。

我们操作两艘快艇,飞驰於利根川的苍郁水面,逆流而上。

咒力操船术已经比两年前进步,船身设计又以速度为前提,一路顺畅。我们应该半途就离开八丁标界内,但注连绳不会拉到利根川上,所以没注意到是在何时出界。我俩尙未确定登陆地点,端看觉的直觉,但讲难听点就是碰运气。不过没準备地图,又没时间回去拿,只能继续往前。

「早季!我想已经走够远了!」

「要上岸?」

觉指向前方宽广的河岸,那里连接着整片往北的雪地,应该是不错的出发点。

我们把快艇停在岸边,登上雪地,一路上大量使用咒力,脑袋发烫,精神恍惚,想休息又没时间,只能把两艘快艇拖上岸,穿上雪板,立刻出发。雪地前方有山丘,翻过山丘之后沿着稜脉走了一小段,看见一道平缓的下坡,我们停止使用咒力,靠着重力下滑,当下坡结束来到平地,我们仍然仅靠肌肉拖著脚步前进。

我的脑袋因为这段路程稍微冷却,但平时缺乏运动,肌肉酸痛,我因此气喘吁吁,肺部也因为吸入大量冷空气而发出哀嚎。

「等,等一下……」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投降,前头的觉转身慢慢折返。

「没事吧?」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我横躺在柔软的雪地上,等待呼吸恢复正常。凉风从火烫的脸上带走热量,实在舒服,但体温降下来,全身汗水反而冷得教人不适,我用咒力提高衣服温度,全身开始冒出白烟。

「最好补充一点水分。」觉打开水壺,倒一杯热茶给我。

「谢谢。」

热茶温润喉咙后,我抬头望向觉,第一次发现他这么温柔可靠。

「妳干么盯着我看?」

「你人很好啊。」

觉听了,不好意思地別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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