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诧异地看着野狐丸,四周昏暗,牠拿着灯笼走在前面,看不见牠的表情。
野狐丸停在一座栅栏前。
「我等女王就在这里。」
「女王陛下,好久不见,我是之前与您见过面的早季。」
我小声问候,但没任何反应。
「两位请进。」
野狐丸打开栅栏走进去,我们小心翼翼跟上。
牠拿起灯笼,照亮窝在栅栏后的女王。
黑暗中浮现出巨型毛毛虫的身影,那是女王皱巴巴的白色身躯,还有肥短的四肢。我听见微微的鼓风声,女王似乎睡得很安稳。
感觉白操心了。我松口气,现在是大半夜,睡着也是理所当然。
我轻抚女王比牛还大的肚皮,担心惊扰牠的睡眠,肚皮徐缓起伏,如同其他巨型的动物。
「睡得很安稳呢。」
我接着往前走,延著女王的颈部摸过扁平的头。指尖在牠的额头摸到古怪的疤痕,女王依旧没醒。
「早季,小心牠睡糊涂咬妳一口。」觉担心地说。
「不用怕,牠起来前我就会发现了。」话才说完,我手一滑,中指戳到女王的眼睛。我吓得赶紧收手,女王的头动了一下,没任何反应。
我心中猛然出现可怕的疑问,手指戳到的眼睛……
「拿灯笼来照这里!」
我强硬命令野狐丸,野狐丸踌躇一会,缓慢移动光环。
女王的眼睛开着,从一开始就没睡着。但牠的瞳孔放大,两眼失智般空洞无神,不对,牠连眼珠都干了,根本丧失视力,而且嘴巴半开,露出与不净猫差不多大的犬齿,口水滴落在干草上。
我从野狐丸手上抢过灯笼以照亮女王的头,额头中央偏右的位置出现很大的V字手术疤,伤口用粗线缝合,疤痕像田埂般隆起。
「喂!这怎么回事?」觉忿忿地问。
「这是万不得已。」野狐丸细声回答。
「万不得已?你们究竟对女王陛下怎么了!」
我们的声音回荡在马厩般的建筑中,巨大野兽扭动起来,铁鍊碰撞得更响了。
「我会解释,请两位先到外面。」
我们离开收容女王的建筑,屋外冷风刺骨,但吹散沾染在身上的恶臭,稍微让人舒爽。
「我等也不希望对女王做出如此残忍的处置……毕竟女王是我等鼠窝之母。」
「那为什么这么做?」
我逼问野狐丸,四周突然出现一群化鼠卫兵,野狐丸摇摇头让牠们退下。
「两位见到女王的时候,是否发现女王的心理正逐渐失调?」
「有一点。」
「以往对任何鼠窝来说,女王的地位都是至高无上,我等女王原本就施行不少暴政,罹患心病之后更是暴虐无道。脾气暴躁,无故啃咬差鼠,造成伤亡。在对决土蜘蛛一役之后更因为猜忌妄想,将复兴衰弱鼠窝的有功重臣接连处死,众鼠心想这样下去,我等盐屋虻鼠窝只有灭亡一途。」
「那也不能这么……」觉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我等鼠窝成员全效忠鼠窝与女王,但我等并非用完即丟的器具。我等自认并非是蚂犠、蜜蜂般的社会性昆虫,而是继神尊之后,这个行星上智能最高的生物。拥有这份信念的同志们,以及担心鼠窝未来的同志们,自然而然集结起来,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由我为首组成『工会』。」
「工会?」
「是,我等为了保留最基本权利,须与女王交涉,但女王大发雷霆,认为我们企图谋反……历经几番波折,不得已走到这步田地。」
「这步田地……你们明明合伙让女王成为植物状态吧?干脆杀了牠不是更好?」
野狐丸摇头否认觉的责备。
「不,我等目的并非完全破坏大脑,只是进行额叶切除手术。进行手术后,女王的攻击性完全消失,百依百顺,以往的生产工作照样进行,为了鼠窝的兴盛积极奉献。我相信女王也比身心煎熬的时期更加幸福……但毕竟我等首次进行这种手术,卫生稍有缺失,导致脑部发炎,因此女王的心理活动才会像这样明显衰退。」
「过分……」我低喃道。
「神尊这么想是理所当然,但同时令我失望。」野狐丸对我们投以抗议的眼神,「所有具备智慧的生物,不都该获得同等权利吗?这是我从神尊书籍中学来的民主主义大原则啊。」
我俩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感想,压根没想过会从这只鼠怪口中听到这种话。
「或许你们的女王是个暴君,但其他女王呢?有必要把牠们全关进这种畜舍吗?」
「赞同我等鼠窝思想而来合并的鼠窝,或多或少都有相同困境。由于鼠窝中只有女王具备生殖能力,没有女王,鼠窝便要灭亡,但这并不代表鼠窝就是女王专属的物品。我等盐屋虻鼠窝的大方针,就是女王专心生产,政治军事等脑力工作,交由最恰当的成员进行。」
当时町周边的化鼠鼠窝逐渐分成两大集团,分別是虎头蜂鼠窝为首的集团,以及合并众多鼠窝的盐屋虻鼠窝集团。虎头蜂鼠窝直属成员就有三万只,是最强大的鼠窝,牠们遵守传统由奇狼丸将军掌握实权,女王担任支配者,而加入虎头蜂鼠窝旗下的鼠窝都抱持奉女王为绝对君主的保守价值观。另一方面,盐屋虻鼠窝标新立异,合并血缘关系不同的鼠窝,快速扩张势力,因此被旧势力鼠窝视为异类,提高警戒。
「这样啊……好吧,其实我没打算插手你们的事。」觉大大伸一个懒腰,「我们有点累了,想休息到天明。」
「遵命,我这就準备寝床。」
野狐丸的眼中,闪烁出淡淡的绿光。
我们回到小小的「贵宾室」。
野狐丸离开后,觉在地炉点火,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叹气。
「不爽……怎么想都很不爽。」
「怎么了?」
「这个鼠窝,史奎拉……不,野狐丸,这都太假了。牠们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不同,不能相信牠们。」
「可是没有野狐丸帮忙,我们怎么找到真理亚他们?」
「这么说也没错。」觉的表情依然阴沉。
「妳看到他们怎么对付女王吗?不是生母吗?为什么做这么过分的事?」
「我也很惊讶。」
我想起女王空洞的眼神,不寒而栗。
「……可是化鼠再怎么伶牙俐齿,终究还是野兽。牠们的情绪表现可能和人类很像,但有些关键性的差別吧。而且野狐丸说的不无道理,牠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这么做啊。」
「妳可真挺那只化鼠啊。」
「不是的。」我跪坐在地上。「我们是不是擅自把人类情感投射到动物上了?想说这个生物的脾气应该很好,或父母会为了儿女牺牲生命。可是你知道现实跟理想的差距很大。我看过古文明的动物行动学。」
妈妈是图书馆司书,我接触禁书的机会比其他孩子多。
「看了之后,我非常震惊。比方说河马,和贵园的故事书上不是说,河马的同伴死了,其他河马会围成一圈哀悼吗?可是河马实际上是杂食性动物,围在尸体旁是要吃牠。」
「哦,这我知道。」
「袋鼠更过分,我以为小袋鼠都在妈妈的育儿袋里安心长大。」
「然后呢?」
「如果猎食者追上袋鼠,牠会抓出育儿袋的小袋鼠扔给猎食者,趁猎食者吃婴儿时逃之夭夭。」
觉板起脸来说,「有点像簑白,这样总比自己被吃掉好。」
「所以拿人类的伦理道德来看化鼠就不恰当。」
觉的双手交叠在后脑勺。
「但我讨厌的点还不只如此。怎么说……我觉得牠们反而太像人类。」
「这倒是真的,没看过其他动物这么像人。」
觉突然走到小屋门口,确认四下无人才开口,「我觉得牠们搞不好想取代人类。神栖66町也没有混凝土建筑。看看那座工厂,我觉得牠们想掌控人类舍弃的物质文明。」
我一听,便对觉提出萦绕心头许久的疑问:
「野狐丸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牠说是书上看来的……」
「怎么可能随便就找到自己想查的书呢?」
「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推测野狐丸可能抓到一只拟簑白,拟簑白发出的七彩光芒可以催眠人类,或许对化鼠无效。」
跟觉谈愈多就愈怕,以往对化鼠这种生物的负面预感,突然成为近在眼前的事实。
「……化鼠应该不会出兵反抗人类吧?」
「牠们怎么可能这么做。光靠我们两个就可以轻松毁掉整个鼠窝啦。」
没错,无论化鼠的物质文明多进步,都不可能对抗有咒力的人类,因为咒力就是毁灭高度文明的主要原因。虽然心里明白,但不安依然无法消除。
「哎,野狐丸对女王做的手术,如果对人做了会怎么样?」
觉皱起眉头。「应该会变成废人……我知道早季在想什么,如果没有感染发炎,或许创造得出对化鼠言听计从的人类。」
我不寒而栗。
「这……该不会闹出大事吧?」
「没事啦。」觉扬起嘴角,「那家伙说是切除女王的额叶,额叶掌管决策与创造力,也掌管咒力。人类如果少了决策与创造力就不可能发动咒力,不用担心。」
我们就谈到这里,为了明天的行程小睡片刻。我睡得很熟,但觉似乎睡不好。
半睡半醒地躺在化鼠铺的床上,脑中不断浮出恶梦光景。到盐屋虻鼠窝后,觉和我都感觉很不舒服。
但想出原因前,意识就逐渐沉入黑暗。
6
醒来一看,天色已有几分明亮。我们的小屋是用木柱竹条当骨架,外披如兽皮般坚韧的布料,样式比较像游牧民族的蒙古包,天色亮起时会透进光线。
觉比我更早起来,正在打包行李。
「早啊。」我对他打招呼,但他只是点个头说:
「妳可以马上出发吗?他们好像趁半夜偷偷摸摸的,已经準备好了。」
小屋外确实传来大批化鼠来来去去的声响。
「了解!」我很快从床上弹起来準备,但也只穿上防寒衣,绑好鞋带,检查背包物品,花不到两分钟。
我们走出小屋,昨天的大雪不再,天空放晴,朝阳正从遥远的东太平洋上升。附近有一只化鼠正拿松树枝插某种风干的食物,呈白色,长一公尺以上,说是鱼未免太大,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晒干的簑白。
我们不禁面面相觑。
「真不敢相信牠们在吃簑白。」
簑白是神柄66町重祝的神圣生物,被化鼠拿来当食物,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簑白这时应该都在冬眠,难道牠们特地从洞里把簑白挖出来,晒干当干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