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妳的时候,妳穿得好像要参加丧礼。」
被他说中,我默不吭声。
「没关系,早季不就想见真理亚他们?这也是理所当然,妳的思念太强,所以才在水面投射出影像。」
「……嗯。」
只能这么想了。但我心中还有一点无法释怀,三人在水面上的幻影或许真是我不自觉的投射,但从祭典广场跑到这里的女孩又是怎么来的?
我们静静地拥抱好一阵子,觉在等我冷静下来。不知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背后就是祭典会场,篝火还点着,路上人烟稀少,想必大家都聚在广场準备欣赏烟火。
不对,那些怪物还在送酒。那些戴着面具的小怪物,一定是小朋友扮的。
我完全没有任何危机感,直到一名男子喝了一口酒,突然昏倒在路上。
「觉!」我惊声尖叫,怪物们立刻一溜烟逃开。
「早季,怎么了?」
觉一定以为我精神失常,把我抱得更紧。
「不对!放手!有人倒下去了,在那里!」
觉总算因为我的话回头,他倒抽一口气。
「怎么回事?」
「他刚才喝了怪物分的酒……」
我们跑到倒下的男子身边,他刚才口吐白沫,痛苦挣扎,现在毫无动静。
觉闻闻男子的嘴角然后说:「死了……不是生病,是中毒。」
「毒?谁敢这么……」
「妳刚刚说小朋友怪物?」
「嗯。」
觉的表情让我看了也跟著害怕起来。
「人类绝对不会这么做,那些家伙是化鼠。」
「化鼠?不可能,牠们一旦公然反抗人类,就会瞬间被杀光啊!」
「牠们就是知道早晚会被杀光才背水一战吧。」
「所以是盐屋虻牠们……?」
我想起野狐丸,牠的鼻子不断谨慎地嗅著周遭气味,小圆眼闪烁著策士的光芒。
「走吧!我们去警告大家!」
我们刚起跑,烟火已经升空,一发、两发、三发,闪烁的火花扭转成漩涡状,像水车般旋转,接着形成目眩神迷的复杂图样。
广场传来欢呼声,花火画大赛开始了。这下无论怎么大喊也没人听得见。我从没这么渴望自己能像真理亚一样飞上天空,但如果当时真的飞上天,我们的性命应该早就画下句点。
突然,大地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不是向上的烟火声,是要毁灭一切的爆响。接着是众人的哀号。
觉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回去。
「快逃!」
「可是……可是要警告他们!」
「太晚了!总攻击开始了!就算现在赶去也无能为力啊!」
我想抗拒觉的冷静判断,但还是忍不住后退。
「大家都在广场上……」
「没事,那里咒力高手云集,不可能被化鼠干掉。」
这句话让我安心下来。毕竟广场上有那么多能用咒力的人,不可能轻易被原始武器打败。但我边逃边感到不对劲,背对广场逃了一百公尺左右,我意识到天空有异,抬头一看无数箭矢破空而过,但无论怎么拚命看都只见到模糊轮廓,看来箭矢都涂成黑色。接着,数百只火绳枪同时齐射,怒吼与哀嚎彼此交错,后者逐渐压过前者,我不禁蹲下来摀住耳朵。
化鼠正在杀町里的人……一切宛如泡沫幻影。
「站起来!快逃吧!」觉拉着我的手,硬把我拉起来。
这时,我们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的碰撞声响,一支大队正悄悄靠近。
是化鼠……我吓得全身僵硬,觉用食指抵住嘴唇,作势要我趴下。
来了,比想像中多,约有两、三百只。牠们在整条路上散开,压低身子小心前进。
多亏两方面的好运气,我们才没被化鼠发现。第一个,我们身处下风处,要不然化鼠的鼻子跟狗一样灵,肯定马上会发现我们;第二,我们都穿着深蓝色浴衣隐身在黑夜,一时被看见也不会即刻发现是人类。
这些微的差池,也要了牠们的命。
化鼠部队中央的一只士兵,浑身燃起刺眼的火焰。
牠发出哀嚎,痛苦挣扎,火光照亮呆愣在牠身边的其他士兵。
「去死吧!」觉怒吼一声。
化鼠们的头部像一串鞭炮接连炸开,不到十秒,两百多只士兵炸成熟透的石榴,其他化鼠吓得无法动弹,別说反击,连逃都忘了逃。
「这些混帐!」
觉狠狠捣碎化鼠的尸体,鲜血飞溅,肉烂骨碎。
「够了!住手!」我起身制止觉。
「这些下贱的蛆……竟敢杀人类!」觉似乎听不见我的话。
我想起以前受到土蜘蛛攻击的时候,觉一度陷入这种情况。我俩当时在地洞不断徘徊,好不容易取回被封印的咒力,返回地面开始反击……觉只是十二岁的少年,模样却如恶鬼,吓得我背脊发凉。如今夜色中看不清觉的神情,但想必与当时一样,混杂无法控制的怒火,以及嗜血的狂乱……
「牠们已经死了!在这里待太久才危险啊!」
觉总算冷静下来。
「说得对,先逃吧。」
走了两三步,觉又停下来。
「怎么了?」
「我刚刚杀的部队,跟攻击广场的部队应该不同,牠们打算包抄逃出广场的人,但这数量充其量只是先锋队,后面应该有后卫。逃往这里也许会遇到化鼠。虽然危险,我们还是回广场。」
「可是……」
「不用怕,或许有人因为偷袭而牺牲,可是人类不可能乖乖挨打,现在局势应该逆转了。」
觉猜得一点也没错。
化鼠的战术是闪电夜袭,求的是心理战。
首先由扮成怪物的部队混入祭典发放普通的酒,在攻击前才换成毒酒,零星人类中毒死亡就会引发混乱。接着在发射烟火的同时,引爆安装在关键位置的炸弹,造成大范围恐慌。群众避难时,再趁机从远处射出大量黑箭,制造更多牺牲者,企图造成意外。一旦群众拥挤起来就更难以发动咒力,这时就用数百支火绳枪扫射,一扫而空。
野狐丸的计画到中盘都算顺利,但最后被两名最接近神的人打断逆转。
约两百多人在化鼠的波段攻击中牺牲,两千多名群众立刻陷入恐慌,但有一个人在空中画出图示,要大家保持冷静。这人并没使用烟火就在空中写出发亮的文字,往后没有任何人成功重现,也没人知道其中玄机。
「停住」。
两千名群众按照指示聚成直径十六公尺左右的小圆圈,为了避免咒力互相干涉,所有人都封住咒力。大家如此有条不紊地反应,来自对镝木肆星先生一个人的深深信任。他也不负众望地创造出只会出现在童话中的魔法阵,直径十六公尺,弹开所有攻击。无论黑箭或火绳枪的子弹都被看不见的半圆形屏障档开。
我们回到广场,看见镝木肆星先生连快到肉眼都看不见的物体都抵挡得住,只能惊叹连连。
化鼠军团的进击化为乌有,呆站原地。
此时,日野光风先生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上前。
「嘻嘻嘻嘻嘻嘻嘻,糟呀糟,束手无策喽!」
他用团扇拍打自己的光头,哼着节奏怪异的歌。
「装神弄鬼的坏化鼠,怎么办才好?拔牠的舌来翻个圈,太阳底下晒干好!反抗人的坏化鼠,狠狠罚牠好不好?一只只来碎骨碾肉,叠个三次做麻糬!」
群众拍手欢呼,每人都希望用最残忍的手段报仇,日野光风先生举起单手呼应大家,接着转头看向化鼠,登时整个人变了一个样。他肥脸上的瞇瞇眼猛然瞪得像乒乓球般突出,发出惊悚的叫声。
「杀──人的坏化鼠,怎么办才好──?」
他的独脚戏还没唱完,竟然用化鼠语高喊起来,或许想将刚才的话翻译给化鼠听。罗汉般的壮汉抖著脸颊发出超音波般的高亢声音,如果不是情况危急,这幅景像应该非常滑稽。此时,觉注意到一件事,开口低语。
「上风……不会吧!」
「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奇怪,牠们从下风处来才闻得到我们的味道,为什么刚刚来自上风处?如果是这样……危险了!」
觉对着日野光风先生大喊:
「毒气!小心!他们打算从上风处放毒气!」
日野光风先生对着我们瞪大眼睛,接着笑嘻嘻地点头。
「这样啊,小弟弟,多谢喽。原来如此啊,看来牠们也不蠢哦。」
这时,我们马上闻到怪味,这不是土蜘蛛用过的硫磺,而是连眼睛都感到刺痛的恶臭。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我再次因为野狐丸的奸诈感到毛骨悚然,牠随时都在推敲,制订出两重、三重的计谋,而且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偷袭战术不可能完全成功。
牠同时也知道,没人猜得到这招把同伴都牵连在内的冷血毒气攻击。
3
我们屏气凝神地看着日野光风先生与镝木肆星先生这两位极优秀的咒力使用者,如何应付这阵毒气。但什么都没发生,日野光风先生的眼珠不知何时恢复原状,他似乎在大吼之后感到疲倦,拿着团扇搧风,镝木肆星先生事不关己般地盘起双臂,动也不动。
「风向……」最先发现的是觉。
风戛然骤止,恶臭几乎消失无踪。不对,风又吹了,虽然不大,但感觉得到。这阵风向和刚刚相反,而且从微风渐渐增强到强风。
「真不敢相信……竟然反转风向……」
我低声讚叹,无论是谁做的,我都见证不可能的奇蹟。
「真的,我这辈子大概都办不到吧。」
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夏季野营受到土蜘蛛的毒气攻击时引发过龙卷风,将滞留在鼠窝上空的毒气一扫而空,但须趁现场本来就没风、风向变化不定,抑或局部吹著微风才办得到。
地球一旦入夜,风会从山地吹往平地,再从平地吹往海面,虽然风速非常缓慢,但要反转大气循环的巨大气流需要难以想像的蛮力。我们根本不知道要模拟什么意象才办得到这种事。
原本位于上风处的化鼠毒气军团依然不见身影,但哀嚎四起,兵荒马乱。这也难怪,毕竟风向反转,毒气都飘回自己眼前。
「呜呼呼呼呼呼呼呼!」日野光风先生发出恶心的笑声,「肤浅肤浅,但肤浅要有限度,你们真以为这种苟且招术,杀得了我等神中之神?」
他的光头像烫过的章鱼一般红通通,不断搖着团扇,肥厚双唇挤出淫笑,好像要伸出舌头舔一口。
「好──玩啦好玩啦。肤浅的化鼠弟弟,究竟怎么打算呀?咿嘻嘻嘻嘻嘻嘻……看看,我来玩点骑马打仗。」
第一批偷袭的化鼠应该有四、五千只,牠们吓得呆站在日野光风先生前,突然一半化鼠如机械般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列成一队。我以为牠们準备发动突击,可是状况不对,重新列队的化鼠动也不动,宛如蜡像。另一方面,原来队伍中的士兵手足无措,长枪直指列队友军,而非人类。
「镝木仔,如何?要不要一把?」日野光风先生发出尖啸怪声:「选你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