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至少当时我还是这么想。

我们默默走在阴暗的钟乳洞。

一路上几乎都靠奇狼丸与假拟簑白指引方向,我有的是时间思考。

从前天晚上的夏祭开始,发生一连串可怕的意外,吓得我们东倒西歪,所以没时间冷静思考最关键的问题。

「哎,觉,为什么真理亚他们的小孩会变成恶鬼呢?」

听我这么问,觉一时无法回答。

「……这我也不清楚,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养大的,或许牠们会用药吧?」

觉说着,瞥了一眼前方的奇狼丸。

「不过光是用药,就能让普通小孩变成恶鬼吗?」

「以往出现的恶鬼都是基因突变,就算爸妈都没问题,小孩也可能有恶鬼的素质啊。」

「实际上可能发生这种事吗?机率不是微乎其微吗?」

觉摇摇头,「现在想这个也没用,总之不阻止恶鬼的话,我们町就会完蛋,所以才需要狂人毁灭弹。」

「嗯,可是……」我试着描述脑中模糊不清的疑问。「该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那孩子不是恶鬼。」

「说这什么话?妳不是看到他干的好事吗?妳知道他一个人就杀多少人?连镝木肆星先生都被解决了!」

觉有点动气,或许他的声音惊动了什么,有样东西从上方掉到觉身上。

「哇!」

觉又惊又痛的惨叫回荡在洞穴中,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请快点拔掉!」奇狼丸回头大喊。

我拿提灯照着觉,觉左肩上黏著一个长约三十公分,溼滑黏腻的物体。

「不可硬拔,要点火让牠自己离开。」

我按奇狼丸的指示,把物体表面一部分烧得通红。整只烧掉更快,但这么一来觉会受到严重烧伤。

起初两、三秒还毫无反应,当那黏腻的躯体开始冒泡冒烟,牠突然挺直身体,从原本的肥短块状逐渐变得细长,其中一边还露出四只触角般的肢体。

「是蛞蝓……」

真不敢相信,蛞蝓会攻撃人?我烧掉那四只触角,蛞蝓怪痛得把身体拉长到六、七十公分后跌落地面,我立刻用高温的蓝白色火焰把牠烧个精光。蛞蝓在火焰中扭曲挣扎,发出一声尖响,冒出烟雾与水蒸汽化为灰烬。

「没事吧?」我就要赶到觉身边。

「请小心!头顶上还有!」

奇狼丸指向阴暗的洞顶,干先生提起提灯一看,洞顶岩石间挤满蛞蝓,好几只想跟著第一只往下跳,但被火吓得东躲西逃。

干先生用咒力把所有蛞蝓都扯下来,狠狠砸在地上,总共应该上百只。蛞蝓们被聚集起来堆成小山,依然不断蠕动,伸出长着小眼睛的触角。放火后,所有蛞蝓同时喷出黏液与泡沫,发出怪异的哀号,恶臭扑鼻。

我看向觉,他花衬衫的肩膀部分像被锉刀割掉一般破烂不堪,并被染成血红色,底下一大片皮肤被活活掀掉,鲜血直流。

「痛吗?」

觉咬紧牙根点头。

「这究竟是什么!?」

我对着觉背包里的假拟簑白怒吼。假拟簑白伸出细长的镜头确认目标,看起来竟然神似它要观察的蛞蝓。

「这是吸血蛞蝓。平时栖息於洞穴顶端,当猎物经过就伺机掉落,以强力吸盘吸住猎物,再以布满倒钩尖齿的齿舌破坏猎物大块表皮方便吸血。若一次遭到多只吸血蛞蝓吸血,猎物可能大量失血而死。」

「一般蛞蝓不是只吃植物之类的吗?」

我一边问,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急救药品帮觉的伤口消毒。

「原产欧洲的尾壳蛞蝓为肉食性,会捕食蚯蚓,与一般蛞蝓不同科。但陆生的吸血性贝类,目前仅发现吸血蛞蝓一种。」

「有毒吗?」

「应该无毒。」

假拟簑白的答案让我松了口气。

「伤口虽然不深,但若不好好处置会严重出血,最好用力加压止血。」奇狼丸看着觉的伤口说。

「竟然有这种怪物……这里果然是地狱啊。」

奇狼丸听我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这还只是开胃菜罢了。」

觉忍痛向前走,被吸血蛞蝓咬伤的伤口像烫伤一般肿起来,伤口不深却血流不止,一度令我担心是不是有毒,但手边什么解毒剂都没带,也束手无策。后来我才知道吸血蛞蝓会施加强大的负压,破坏组织深处的血管。

急救箱里有準备止痛药,但觉不想吃,怕会影响咒力使用。

「不对劲,这里什么都不对劲……不能久留啊。」觉嘀咕起来。

「什么意思?」我边走边问,希望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

「妳不觉得奇怪吗?生物怎么会进化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们町的八丁标附近也有这种状况啊。咒力会不断从我们的意识滤网间外洩,成为邪秽,引到八丁标之外……」

说着说着,我突然惊觉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事情是从哪听来的。

「咒力外洩啊……很有意思的想法,妳这么说确实有点道理。据说这千年内产生的新生物都出现在八丁标附近呢。」

觉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这么说来,或许东京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才变成这个样子。全日本各地的人都认为东京是地狱,人们每次想到东京,外洩的咒力就把东京变得更像地狱……」

我听了不寒而栗,这代表我们真的走在地狱之中。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形成钟乳洞,应该也不只是因为假拟簑白说的酸雨作用吧。」

这时候我却沉浸在突然闪现的另一个想法中。

咒力外洩……不对,这不是我想出来的。

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我心中。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人。

当我们走在平坦的地洞中,奇狼丸突然停下脚步,耳朵紧贴地面。

「怎么了?」干先生诧异地问,难道是听见追兵的脚步声了?

「这附近的地面相当薄,底下是万丈深渊,非常适合设置陷阱。」

「我懂。」

干先生马上明白牠的意思,等我们全数通过后,就在地面切出一大片裂痕,一只化鼠通过还没事,但几只同时踏上去,地板就会崩塌。

「这点招数还不足以消灭所有追兵,」奇狼丸满意地说。「但只要让对方感觉到可能有陷阱,多少可以放慢追踪的速度。」

「如果我们非得回头不可呢?」

「要是笨到会中自己设的陷阱,也没资格活命了。」

我开始担心自己有没有资格活命。

再往前走一段,苍蝇开始多起来,不断在我们脸前飞来飞去,还会伺机停在身上,好不恼人。我感觉汗从太阳穴流下来,气温又往上升。

「前面似乎又是蝙蝠群的栖息地。」奇狼丸说。「如果穿过那里,应该能暂时掩饰我们的气味……」

一想到又要经过那粪坑地狱,内心不禁洩气,但幸好过了蝙蝠窝没多久就找到捷径。前方的阴暗空间中,垂挂着数十条发着绿色微光,仿佛缎带的细长物体。

「那是什么?」

听我一问,奇狼丸的喉头发出低吟,让我想起不净猫呼噜的声音,牠似乎相当开心。

「如果被这生物缠上将会无法动弹,但只要小心谨慎,牠并不危险。而且有牠在,代表有洞可以通往上一层,或许这是切换路线甩开追兵的好机会。」

将奇狼丸跟假拟簑白的解释合在一起,就成了以下的内容。

全东京布满纵横交错的巨大洞穴,其间有数不清的平行小洞,而且从浅到深可分为许多层,人类如果要前往其他层的洞穴,通常只能利用地表裂缝或罕见的纵坑。

但每一层之间还开了无数的小洞,据说是螺旋锥蚯蚓的杰作。一般生物拿坚硬的混凝土与岩盘没辙,但螺旋锥蚯蚓头部极为坚硬,还会边旋转边分泌强酸,可以轻松挖洞开孔。

螺旋锥蚯蚓所挖的洞,可以把氧气、水与光线带到深层洞穴,还会被其他多种生物借来使用,一反捕蝇纸就是个好例子。

一反捕蝇纸是远古时代大三筋笄涡虫的直系后代,笄涡虫的种类比较接近真涡虫,一反捕蝇纸全长一公尺,身体扁平细长,以长在身体中央的嘴捕食蚯蚓或蛞蝓等。据说牠还会像蜘蛛一样吐丝垂降。

一反捕蝇纸利用吐丝在螺旋锥蚯蚓挖出的纵坑中上下移动,身体像土萤一样发出绿色微光,分泌黏液;身上每隔三十公分就有一张嘴,只要有蝇虫被光吸引而黏上来就能捕食。牠的体长最大可到十二公尺,如果碰上像东京大蝙蝠那样大的猎物,就会卷住猎物使其窒息死亡。

我们加大了提灯的火焰,几十只一反捕蝇纸察觉高温,连忙往上抽身,只剩下洞顶一堆蜂窝般的小孔。

根据奇狼丸的推测,因为螺旋锥蚯蚓习惯挑选岩石较薄的地方挖洞,所以上下两层之间的厚度顶多四十公分左右。我和干先生小心翼翼切开岩层,发现一反捕蝇纸早就躲往更上一层,一个影子也见不到。

我们连忙赶回前方的蝙蝠国宅,随即折返,故意留下气味,然后从刚才切开的大洞爬往上一层。

接着换我发挥独门绝学。之前切开岩层,是切成上宽下窄的瓶塞状,现在可以分毫不差地塞回去,然后我用修补破损陶器的技术,抹去石灰岩之间的切缝。虽然不到下面看不出成果如何,但我有信心,不仔细看绝对无法察觉。我这招虽然不起眼,但水準高超,只会发散破坏意念的恶鬼肯定想都想不到。

根据奇狼丸说明,气味会被水平洞穴里的气流带往远处,但不容易穿梭在螺旋锥蚯蚓挖的纵坑中,就算真的被闻到,也不会发现是从其他层传过来。

半路改走其他层真是个好主意,但我们或许该想得更周全一些,因为即使作弊偷加一只籤,也不保证会抽到上上籤。

上面这层比刚才那层要凉爽一些,生态系也更丰富。

原因之一,是这里除了石灰岩之外还有丰富的土壤,孕育了大小不同的各种蚯蚓;其二,是我们一路上除了蝙蝠之外见到第二种哺乳类动物,老鼠。假拟簑白解释,古代的家鼠适应了都市环境,后代称为洞穴鼠,目前眼睛近乎完全退化,几乎是靠嗅觉穿梭在裂缝间,食用蝙蝠粪便上的洞穴蛆蝇等昆虫。

这两种动物,在这一层形成了食物鍊的底层,那当然就有生物以牠们为食。

走没多久,我们就看到其中几种猎食者。

最惊人的就是突然出现在提灯光线中的巨大蚂蝗,体长应该超过四公尺,身体又肥又大,还有橘黑相间的条纹,牠抬起又小又尖的头凶悍地盯着我们,连相同长度的蟒蛇都没有这么慑人。我吓得忍不住唸起真言。

「没必要杀牠,只要稍微移动给牠瞧瞧就好。牠现在正用振动与热量来推测我们的大小。」

我不知道奇狼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护动物,只好先听牠的话动动身体,结果巨大蚂蝗似乎认为我们太大吃不下去,以出乎意料的敏捷身手转换方向,消失在黑暗中。假拟簑白说这是虎斑陆蚂蝗,是由古代生长于山区的八轮陆蚂螅演变而来,属于环节动物,却有相当於爬虫类的智力可进行狩猎。

没多久,我们又看到另一种蚂蝗的猎食光景。

洞穴墙上爬著长达七、八十公分的山手蚯蚓,细长身躯的侧边等距排列著发光亮点,假拟簑白说这是模仿古代的火车。

突然,有样东西以飞箭般的速度从洞顶的洞穴里飞了出来,压住山手蚯蚓的头,听说那叫做冠齿蛭,其祖先齿蛭有三颗牙齿,但冠齿蛭为了猎食螺旋锥蚯蚓,头顶长了十六颗牙齿,排得像顶头冠。冠齿蛭的体形比刚才看到的虎斑陆蚂蝗要细很多,但看牠巧妙运用十六颗牙齿,将死命挣扎的山手蚯蚓生呑活剥,那股惊人的生命力令人著迷。

「我想现在应该走了三分之一路程。」

走了一阵子,奇狼丸对我们说。我一想到还有三分之二,不禁洩气。接着,我注意到从刚才开始就有几种虫子唱著美妙的歌声,但这一带寸草不生,是不是躲著什么东西?

「这些是什么虫?钟蟋吗?」

我问觉背包里的假拟簑白。

「在此处发声的都是蟑螂类。有马追蟑螂、邯郸蟑螂、钲叩蟑螂等等,在阴暗的洞穴中发出声音追求母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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