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挤出两个字,全身吓得无法动弹,要不是干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炸死怪物,我肯定已经被那大颚咬死。
「附近可能还有,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干先生迅速爬上船身外的梯子,与我同时跳入船舱,然后锁上舱门。
梦应鲤鱼号缓缓潜入深水中。
我全身都是大博比特虫的体液,不仅溼黏恶心,还混著海藻与腐烂的恶臭,实在难以忍受,但逃离怪物巢穴还是第一优先。我按照干先生的指示,专心转动外轮,干先生则利用前方小窗寻找地下河的出海口。
海底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干先生举起提灯往外照,并且紧贴窗玻璃避免反射,我好怕会不会又冒出一只大博比特虫,用大颚咬往小窗。
幸好我的胡思乱想没有成真。干先生发现了一个大洞,从海草的摆动来看肯定是出海口。
梦应鲤鱼号潜入洞穴,洞穴里的水比夜晚的海水更黑,宛如熬煮过的墨汁。
航行在洞穴里,我不禁担心起来,因为船舱容积不大,航行太久可能会缺氧。我们在利根川潜航的时候,船上坐了四个人,现在只剩两个,随便算都可以多撑一倍的时间,但我并不清楚提灯火焰对氧气消耗有多少影响。
「渡边,刚才真是多亏妳了。」干先生说着,依然从窗口直视前方。
「哪里,是你救了我一命啊。」
「其实是妳先救了我。我当时连忙跳到海里想逃命,可是那怪物速度太快,如果不是渡边在牠身上点火,我早就被咬成两截了。」
没错。虽然我们是被偷袭,但没有两个具有咒力的人,也杀不了那怪物,再次让我体会到这里确实是地狱。如果不是要拿到狂人毁灭弹这可怕的武器,我真想尽早逃离这受诅咒的地方。
但仔细想想,把恶鬼骗来这里或许更有好处。如果运气好,某种栖息在东京的恐怖生物可能会帮我们收拾掉恶鬼。
我满脑子消极思想,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心灵健全。要在地狱里活下去,只有连自己也成为鬼才行。不要去想町,想爸妈,以及我爱的所有人,现在只能想如何从这里生还。
洞穴怎么走都长得一个样,只有缓缓流动的水,没有光,也没有空气。
难道我们会闷死在这里?我不禁满头大汗,不知道是因为闷热还是紧张,只知道愈来愈喘不过气,而且不只是因为大博比特虫的恶臭。
难道我们搞错了河口?这真是恐怖的想法。可是仔细想想,这附近也不保证就只有一条地下河流。
或许这个洞只是一条在地底蜿蜒的水道,最后只会看到渗出地下水的岩壁。
我死板地转动着梦应鲤鱼号的外轮,现实与幻想慢慢交错模糊。
似乎好久以前也有这种经验,当时我还小,参加夏季野营被卷入化鼠战争,四处徘徊在地洞里。
我好像只要长时间被困在阴暗处,仅受到单调的刺激,就习惯放松意识,陷入催眠状态。这或许和以前无瞋上人在清净寺为我举行的通过仪式有关。
这时我也慢慢进入恍惚状态,身体渐渐失去感觉,好像只有灵魂飘在阴暗虚无的空间里。
然后,我开始幻听。
「早季,早季。」
似乎有人在某处喊我。
「是谁……?」我轻声呢喃。
「早季,是我啊。」
好熟悉的声音。
「你是……」对了,是无脸少年。
「看来妳还没想起我的名字,没关系,我一直陪在妳身边。我就住在妳心里。」
「住在我心里?」
「是呀。咒力就是把意念写进外在世界的能力,而人的魂魄最终只是一股意念,所以我魂魄的一部分,已经写进妳的心灵深处。」
「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妳连这个也忘了?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至少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妳知道我的名字,只是心里被设了障碍,想不起来罢了。」
「渡边?妳还好吧?」
干先生看我喃喃自语,担心地问。
「啊……我没事。」
我的人格完全一分为二,好像有另一个人在答话。
「早季,早季,我只想告诉妳,完全不必担心啊。」
「可是,我真的能击倒那恶鬼吗?」
「恶鬼?妳误会了,那并不是恶……」
声音突然逐渐飘远,换成另一个声音冲击我的鼓膜。
「渡边!妳振作点!没事吧?」
干先生大声喊着我,我慢慢回到现实中。
「啊,对不起,有点糊涂了……」
回话的我与被催眠的我,逐渐合而为一。
「要浮出水面喽。」
「浮出水面?」
「水流慢了很多,而且好像看到水面,应该是来到宽广的地洞里了。」
梦应鲤鱼号在几乎静止不动的阴暗水流中,缓缓浮起。
干先生先小心翼翼地聆听周围声音,再打开上方舱门。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让我松了口气。
「这里空间很大,可能是很久以前人工建造的洞穴。」
干先生爬到梦应鲤鱼号上,我也从梯子爬出去,发现外面似乎是圆顶岩洞。
「星星?」
我抬头一看不禁脱口而出。但随即发现布满天花板的绿色光点不是星光,而是熟悉的光芒。
「土萤啊……」
这规模远比之前在化鼠窝里看到的更大,简直如一条银河,而缓缓流动的黑水像镜子一样映出天上光点。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应该是靠那光线来诱捕昆虫吧。」
干先生抬头往上看,相当好奇。
「这里没有牠们的天敌捕蝇纸,所以才能大量繁殖……原来如此,洞顶上没开洞,应该连螺旋锥蚯蚓都没办法挖穿这里的洞顶。不是岩层太厚就是太硬。总之这样捕蝇纸就下不来了。」
但当时在我心中,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悄悄甦醒。
顺流的小船周围荡开一圏圏同心圆的涟漪,紧接着圏内的水波依序消失。
「啊……好属害……」
河水宛如急遽冻结,一切起伏骤然无踪,水面平滑得仿佛精心打磨的玻璃,成为一只映照闪耀星空的漆黑明镜。
「好漂亮,像在外太空旅行!」
我此生都忘不了这夜。
小船并非航过地上河流,而是划过闪耀著无数恒星的天上银河。
「怎么了?」干先生看我呆呆站着,喊我一声。
「啊……没事,没什么。」
我別过头,假装在观察岩洞,其实是想掩饰脸上的泪。
完美的一刻,完美的世界……
我想起来了,让我见到那光景的,正是无脸少年。
「电快充好喽。」
干先生抬起头说,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就知道相当费神。
「谢谢……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太厉害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由衷称赞。
「其实技术上并不难。刚开始我还以为必须照射跟阳光一样波长的光线,辛苦了好一阵子……」
干先生望向方才辛苦钻研的提灯与火把。
「这家伙突然稍微启动,点醒我太阳能电池的机制,后面就简单多了。我不知道要怎么照个光就发电,可是既然只是把电力吸收并储存起来,那只要直接用咒力把电力灌进去就好啦。」
干先生指著太阳能板被拆开之后的位置,里面有个接满电线的零件。
我听了也是一头雾水,要怎么想像电能这么抽象的东西呢?觉对机械还算拿手,或许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別。
没多久,假拟簑白又能继续回答问题。它似乎在休眠期间也持续定位,听我一问马上就指示方向,而我们应该是好运选到正确的河口。
我请干先生先回到梦应鲤鱼号中,用地下河的水洗了个澡,换上新的T恤与短裤,这才总算摆脱大博比特虫的恶臭。身体清爽,方向明确,或许这不足以让我勇气百倍,但至少觉得前途光明了起来。之后只要与觉和奇狼丸会合,靠假拟簑白找到古代大楼就好。
梦应鲤鱼号回到裂缝深渊时,已经是午夜时分。
不必问假拟簑白,我也知道这里就是与觉和奇狼丸分头行动的地点,但怎么也见不到他们等待的身影。
我们等了一下,干先生终于下定决心。
「我们走吧,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可是怎么能抛下觉他们……」我自知理亏,但还是想抗议。
「要相信他们必定会平安无事。或许是引开恶鬼后,暂时躲在哪里无法动弹……我们已经花太多时间回到这里,我们还有重要使命,这才是第一优先。」
我们搭著梦应鲤鱼号前进。
地下河比出海口要窄一些,但宽度与高度保持不变,看来这一段不是水蚀造成的钟乳洞,而是人造隧道……应该是古代的铁路遗迹。
附近几乎没有螺旋锥蚯蚓挖的洞,或许证明这里使用高品质的混凝土,感觉我们要找的中央共同厅舍第八号馆已经不远。
我们不久到一个宽广的地方,虽然没有前面的土萤星象仪那样大,但还是十分宽广,假拟簑白说这里是「地铁站」。
午夜时分,提灯在黑暗的地底下照出残余些许人造物痕迹的墙壁,相当诡异。
梦应鲤鱼号缓缓沿着地下河往上游走,突然碰壁,进到死路。
「没有河了……?」
「前面可能又要潜水了,潜下去看看吧。」
梦应鲤鱼号应该是太过操劳,身在潜水时开始嘎吱作响,但我们还是关上舱门慢慢潜入水中。
在漆黑的水底,我们单靠船头小窗观察墙面,发现两件事情,一件是墙上有许多渗水的裂缝孔洞,另一件是没有一个洞大到可以让梦应鲤鱼号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