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说得轻松,但肯定是打算危急时刻要牺牲自己。
「那我也可以……」
「好啦,那我们轮流拿,我先来。」
觉说完便打死不让,我不多做争执,反正在狭窄的洞穴中砸破狂人毁灭弹十字架,四周所有人必死无疑。
「长时间留在相同地点十分危险,是该开始移动的时候了。」默默旁听的奇狼丸开口。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开始的目标是得到狂人毁灭弹,如今达成,暂时撤退也是个方法。但另一方面,当下正是千载难逢良机。我们最大的战略目标恶鬼,现在身边仅有少数护卫,而且近在咫尺。」奇狼丸一笑,嘴角便裂至耳根。「还有其他优势,首先敌军自认为我们是猎物,一旦醉心於狩猎,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发现自己才是猎物。而且牠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得到狂人毁灭弹,机不可失啊。」
我不禁望向觉,觉也静静地看着我点头。我们都清楚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即使我们都命丧於此,也要阻止恶鬼。
奇狼丸脱去僧衣,用地下水仔细洗净身体,又用泥土混著蝙蝠粪便涂满全身。
「……这味道好难闻。」
我不禁捏起鼻子,但化鼠的嗅觉应该远比人类灵敏,真亏奇狼丸忍得住。
「我有同感,但现在没得挑三拣四,我必须完全消去自己的气味。」
奇狼丸连脸也仔细涂满粪泥,简直像在化妆。
「牠们疯狂紧追两位的气味,但奇怪的是对我毫不在意。」
「为什么?」
「这个嘛,本来就毫无兴趣吧。或许盘算著只要收拾两位,放着我不管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吧。」
「奇狼丸可是狠狠修理了牠们,或许是牠们怕你吧。」
觉被熏得不敢喘大气,想笑却只能皱起鼻子。
「奇狼丸干掉那么多对手?」
「牠真的是三头六臂,宰掉敌军七只士兵。」
「这么多?怎么办到的?」
「我们先用自己的气味引诱敌军,目标是黑后家蹒的巢,敌军可是被整惨了。就连恶鬼跟野狐丸也只能乖乖撤退。不过奇狼丸可怕的地方就是不会轻易满足。牠又引来另一群黑后家螨冲入对方营地,敌军损兵折将,抱头鼠窜。可是后来就伤脑筋了,一大群找不到东西吃的螨反而掉头追我们,我们才发现这种螨虽然不喜欢结露的墙面,可是能轻松渡过水面。」
「真的?」
「牠们会分泌大量油脂,像浮萍一样聚在一起漂过水面……不过牠们聚在一起反而容易放火烧掉就是了。」
觉得意叙述自己的战功,但我再次起疑,为什么光靠奇狼丸就能有这样大的收获?
「你们真的杀了敌军七只士兵?」
「是啊,不过这只是看到的,实际上或许死了更多。」
「可是一开始不是说敌军总共只有七只?」
「敌军只要发现地底部队出现损失,就会从地面部队增援,但目前地面部队想必所剩无几,地底部队应该剩五只左右。」
奇狼丸从妖和尙摇身一变成泥偶,在旁解释。
「哎,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大博比特虫的事情?」
奇狼丸听我这么问,不解地歪头。「那是什么?」
「就是海岸上的沙蚕怪物啊!干先生就是被牠给……」
满脸干泥的奇狼丸叹口气。「我还以为不必再次提醒夜间海岸多么危险……抱歉顶撞,但先不提神尊您,另一位可是号称死神的鸟兽保护官。再说我完全不知道那怪物的真面目,虽然我确实失去众多属下,但完全没机会看到是何种生物。」
觉安抚地搭著我的肩,示意要我別再追究。
「哎呀……这下不妙。」奇狼丸抬头嗅了嗅。「地表又开始下雨了。」
「下雨哪里不妙?」觉问。
「一般来说,下雨会让水渗入洞穴内洗去气味,方便逃窜躲藏。但当下如果气味消失,就很难骗到对方。」、
这时我们听见了微微流水声。
「请放心,这洞穴不会淹水,有数不清的孔洞可以像蜂窝一样往下排水……」
洞顶几个小洞开始滴下水,洞穴里回荡交错著各式各样的水声,如滂沱瀑布、清脆水琴,又像潺潺小溪。
「请上路吧。这场仗不会太快结束。」
奇狼丸带我们走入东京地洞的最深处,以血管来比喻的话就是从宽广的大动脉,逐渐转入狭窄的微血管。
奇狼丸果然是习惯地底生活的化鼠,毫不迟疑地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地洞。
觉上气不接下气令我担心,或许是伤势的影响。
刚开始我以为会笔直前往地底,但半途往上爬,岩石上渗著水,得小心翼翼才不会滑倒。
爬了好几个陡坡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周围雨声响亮,还透进微微光线,可见相当接近地表。如果不是外面滂沱大雨,这一带肯定更明亮。
「这就是我们要设陷阱的地点。」
奇狼丸回头对我们指出一个方位,岩壁上有个直径三、四公尺左右的洞口。
「这应该是千年前人工挖掘的隧道,往前约一公里半便能通往地表,碰巧这洞毫无岔路,一通到底。」
「这哪里碰巧?我们不就只能往一个方向逃了?」
觉皱著脸问,或许是伤口疼痛的关系。
「因为追兵也仅能从身后追来,可以轻易算出彼此距离。再说虽然毫无岔路,却左弯右拐,只要不是完全被恶鬼追上,便不会落入他的视线范围。」
奇狼丸身上的泥块被雨水与汗水溶解,变得斑驳破碎。闪着绿光的独眼看来格外诡异。
「话说毫无岔路也是別有玄机,其实仍有几处分岔,但全是死胡同,请千万別走错。」
「要怎么判断哪一条是岔路?」我担心地问。
「简单,一眼就看得出来。岔路比洞穴要窄小许多,而且几乎是九十度交错,只要沿着大路走便不会迷路。」
那口气简直是在可怜一个路痴。
「……不过,这真是最好的地点吗?」觉有些犹豫。
「以我们的目的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地点。」奇狼丸信心十足地说。「最大的优势便是这风。」
洞穴里吹出一阵微风,我们不太清楚地底气流运作的模式,只知道东京地洞中有多道气流交错,形成错综复杂的风道。
往这洞里走就代表往上风处去,恶鬼从后面追来就是位在下风处,只要打破十字架放出狂人毁灭弹,就只有恶鬼会被感染,在上风处的我们不会接触到孢子。
不过事情真有这么顺利吗?我们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却又想不到什么点子可以取代奇狼丸的计画。
「苗头不对……看来雨下得比想像中要大。」
奇狼丸抬起头喃喃自语,似乎在听着我们听不见的声音。
「我原本的计画是利用气味将恶鬼引到洞中,我们在出口附近埋伏,再用狂人毁灭弹收拾他。不过雨一大,不得不担心计画是否能顺利执行。」
「什么意思?」我有不祥的预感。
「雨水会洗去气味,而我们必须让敌军认为机不可失,一头热地追上来,这么一来就得需要更香甜的……不,更明确的诱饵。」
「喂,等等,你说的诱饵是……」觉语带怀疑。
「因此两位至少得让敌方瞥见一眼,然后迅速逃进洞穴中,那恶鬼必定会发狂追来才是。」
「喂!你说这什么话!要我们在生死关头上跟恶鬼玩躲猫猫?」觉放声大喊。「这怎么可能成功?如果我们在洞里跌倒,还是出了什么差错,被恶鬼看到一眼不就完蛋了?」
「两位都是健步如飞的成年男女,另一方面恶鬼仍是个孩子,若要比脚程,我方必定有利。」
「不要胡说八道!」
「还有一点,必须在极短距离内砸碎十字架,方能启动狂人毁灭弹,然而此地潮溼,粉尘飞散距离想必有限,甚至可能大多沾在潮溼的岩壁上。」奇狼丸对觉的抗议充耳不闻。
「不行!我们办不到!」我对着奇狼丸说。
「办不到?请问办不到是什么意思?」
牠那绿色的眼睛直瞪着我,眨也不眨一下。
「因为,这实在……」
「您可知道我们走到这个地步,是用多少牺牲换来的?」
奇狼丸口气严峻,吓得我们浑身紧绷。
「神尊丝毫不在乎我等同胞性命,因此我也就不提。但包括干先生在内,已经有多少人牺牲生命?这全都是为了求击倒恶鬼的一刻,所有人都相信这一刻会到来,才将希望寄讬在两位身上,自己拋头颅洒热血,不是吗?但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临,或许也是击倒恶鬼最后的机会,两位竟然就这么放弃?都站上最后关头,却要像个孩子一样畏惧面对恶鬼吗?」
我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能低下头。
「击倒恶鬼之后,两位必然有十二分的存活机会,而现在正是鼓起勇气的时刻……我很想说若不能鼓起勇气,两位将遗憾终生,但这不会发生。因为两位即使能苟活片刻,终究还是要被恶鬼宰杀,那时心中必定想,与其白白被恶鬼杀死,当时何必放弃与恶鬼同归于尽的机会?这只会徒留悔恨罢了……」
奇狼丸的话狠狠刺痛我的心。
「……对,或许你说的都对。」觉低声说。「我们本来就打算拚一条命也要击倒恶鬼,才来到这里。怎么可能因为怕就收手?不过……你又怎么打算?趁我们拚命躲猫猫的时候在一旁看好戏?这会不会太奸诈了点?」
奇狼丸的一只绿眼透出怜悯的光芒。
「您的口气就像个任性的孩子。我现在肩负重大使命,面临生死关头,这臭化鼠怎么就没事?太诈了!要死也是牠先死啊!」
「喂!住口!你说话太没礼貌了!」觉勃然大怒。
「那么请神尊随意提供任何替代方案。若能牺牲我的性命击倒恶鬼,我必定毫不犹豫完成任务……又或者要我在此自尽,方能令两位神尊鼓起勇气,我也必定照办。但我不会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若我丧命,便没有人手可将恶鬼骗来此处。」
「……既然你要骗来恶鬼这里,怎么不干脆整套做完就好?」觉不甘心地嘟哝著。
「最后才是关键。一般士兵见到两位必定怕得不敢上前,若想让恶鬼带头冲上来,只能靠两位当饵。反之若由我当饵,想必怎么也骗不到恶鬼。」
奇狼丸难过地摇摇头,语气十分感慨。
「当然,我并无权强迫两位,甚至只要一触怒两位,立刻就会被捣成肉醬……到头来还是要看两位的决定。」
当时我心中对奇狼丸依然有些疑虑,而且对这套完全靠天时地利人和的计画感到惶恐。
但我对要做的事情,已经不再迷惘。
奇狼丸拿着我们穿过的衣服去散播气味引诱恶鬼,这一去就是两个多小时。
这段期间,我们把最后决战的隧道从地底起点到地表终点全走过一遍。
「路况比想像中好,没什么颠簸,会撞到或绊到的危险物品也都清掉了……剩下要小心的就是路上三道裂缝了。」觉在脑中确认路线。「早季可以吗?记得吗?」
「我只有岔路多的时候才会迷路啦。这个洞穴又没岔路。」
觉将我视为大路痴来关切,我可不开心。
「正式来的时候,可得在一片漆黑的洞穴里奔跑,如果不记清楚路线,转角的时候撞到墙就完了哦?」
「话是这么说没错,那一个人带着火把跑不就好了?一手拿火把应该不会慢太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