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恶鬼之间至少要保持一个转角,这样才不会被对方看见。
恶鬼也不能胡乱发动咒力攻击,搞不好会导致洞穴坍塌,活埋自己。就算洞不塌,也在追杀的路上徒增障碍。
不过一想到我们的气味正随风往后飘,就觉得脚下轻飘飘地很不踏实。我们现在跑得稳吗?总觉得连会不会跌倒都搞不清楚。
「早季!早季!够了!慢下来!」觉在后面喊:「他好像追得很慢。」
没错,追人的不需要着急,只要轻松跟上,等我们狂乱累瘫就好。
我们从狂奔转为快跑,恶鬼手上的火光被蜿蜒的洞穴挡住,看不见他的身影,却听得见他细微的脚步声。脚步相当规律,不像在跑,而是快走。
我们放慢步调,快跑与快走交替以避免喘不过气,而且刚开始死命狂奔,早就让我们呼吸困难。
身后又传来金属与岩石的敲击声,而且不只一个声音,似乎是从地底往地表传递什么讯息,但我们当时完全不在乎内容。
「感觉不错,就这样下去吧。」
觉的呼吸很混乱,但听来相当有把握。
「他打算故作镇静,隔这么长的距离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了。最恐怖的还是一开始狂奔那时候。」
「……保持这样就好了吗?」
「是啊,我们在抵达屏风石前尽量调整呼吸,妳再往前一点,我尽量后退看看他的状况。如果他突然加快,我会喊:『来了!』」
「嗯。」
模糊不明的惶恐感又开始增强,但我还是老实听觉的话就好,一定是我想太多,一切都照计画进行。
因为情绪稍稍舒缓,我的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
我尽量不怀疑奇狼丸跟敌军勾结,或者一切都是野狐丸的计谋,毕竟已经下好离手,几分钟后便知输赢。现在想这个一点用也没有。
怪的是,不经意想到的光景竟然是好久以前和贵园教过的日本创世神话。
伊羿冉尊在分娩时因烫伤而去世,她的丈夫伊弈诺尊忘不了亡妻身影,前往亡魂居住的黄泉国。在黄泉国的伊羿冉尊,交代丈夫千万不要看她的脸,但伊羿诺尊还是忍不住看,只见一张爬满蛆虫的恐怖烂脸。
伊羿诺尊吓得从地洞逃往地上,而被看见丑恶容貌的伊羿冉尊羞愤不已,命令怪物黄泉丑女们紧追在后。
在拚命逃跑的过程中,当然不可能悠閒回想神话,我只像看见幻觉,一连串鲜豔怪异的影像舞动在隧道中。或许是我心深处的魔幻恐惧,从记忆之中翻出相近的景象。
伊羿诺尊在逃跑过程中不时扔出发饰、梳齿、桃果,好不容易脱身。
但我们现在却与恶鬼拉开这么长的距离,这么看来……
怪喽。
有人在说话。
瞬……是瞬吗?我在心中问。
真怪,妳不觉得奇怪吗?
微弱的声音不断响起。
怪?你说哪里怪?
妳应该听得见吧?
此时身后又传来敌军的通讯声,而且不只一处,同时来自好几处,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危险,这是陷阱啊!
这次我清楚听见瞬的声音。
早季,快停!
「停?为什么要停?不可能停啊!」我脱口大喊。
妳没发现吗?恶鬼一直都没追上来啊。
我不禁从快跑放慢为快走,然后停下脚步。
「早季!妳在做什么?快跑!」觉追上来大喊。
「觉,这一定是陷阱!」
「妳在说什么啊?又看见幻觉了?妳从刚刚就在自言自语对吧?」觉边说边推著我的背。
「等等,恶鬼完全没追上来,你想是为什么?」
觉这才恍然大悟地回头看。
「应该是用走的?如果我们不快点就要被赶上了!」
「可是你听得到脚步声吗?我们一路上不是只听到雨声,还有敌军的通讯声吗?」
觉哑口无言。
「真的……不过我们只能往前,没有別的路了。」
「你先等等,这说不定是……」
我拚命挡住觉,结果这分秒之差救了我俩的命。
我们原本要去的隧道顶上突然发出轰然巨响,落下大量碎石与水花,在隧道里掀起一阵土石流往我们卷来。
「快逃!」
我们转身拔腿就跑,但后方不是有恶鬼吗?这下死定了。觉紧握着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看来他打算既然都要被恶鬼杀死,不如同归于尽。
不过在隧道里往回跑了四、五十公尺,都没看到恶鬼的身影。
「他跑去哪了?」
觉停下脚步,挤出颤抖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原本前进的方向,坍塌暂时缓和,沙尘在雨水与溼气沾染下逐渐散去。阴暗的隧道透进微光,看来这一崩直达地表。
「回头吧。」
「回头?回头到哪里去?」
觉一阵慌乱,似乎失去信心。
「一开始来的地方……下风那边。」
「那里不是有恶鬼吗?」
「没有吧。」
我的心脏依然剧烈狂跳,但脑袋里有个角落拨云见日,无比清晰。
「你还不懂吗?刚才是陷阱,野狐丸看穿我们逃亡方向,故意弄塌隧道啊。」
「所以奇狼丸跟牠们是一伙的?」
「这还不清楚……总之往那边跑等于自杀,敌军肯定埋伏在前面。」
「可是往这边有恶鬼啊。」觉脸上满是恐惧。「对了,还是前进好,如果刚才那一崩就崩到地表,或许我们能从那里逃走吧?」
「不行啦!你想清楚,牠们怎么有办法弄塌坚硬的岩层?」
觉听我一问,脸色铁青地自言自语,「不是火药,闻不到硝石或硫磺的臭味,也没有听到爆炸声,只有岩层崩塌的声音……怎么会,这不可能吧?」
此时我看到隧道地面有个东西,觉也跟著望过去。
地上是一撮剪下来的红发。
「……该死!我们一开始就被骗了!」觉懊恼低吟。
我们果然从头到尾都被野狐丸算计。
仔细想想,恶鬼披斗篷实在太过刻意。洞穴如此闷热,披着斗篷又有被我们认成化鼠兵而误杀的危险。我们在杀死恶鬼之后,当然会因为愧死机制死亡,但对敌军来说,用恶鬼这张王牌换一个普通人,完全划不来。
那并不是恶鬼,是化鼠兵拿着恶鬼剪下的头发假扮成恶鬼,故意追着我们,再用声音暗号把我们逃跑的方向告知地面部队。既然恶鬼在地面,就不怕被活埋,弄塌洞穴也不成问题。
这么说来,在前面等我们的就是……
「快逃!」
我要觉动起来,但他睁大眼睛,死盯住我的背后。
在沙尘扬起的那一端,浮现一个手拿火把,身材纤瘦的儿童身影……
我们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这次不是好整以暇的你追我跑,而是打算一口气分出输赢。我们与恶鬼的间隔仅维持单一转角,一旦进入直线路段,恶鬼就会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瞬间扭下我们的脑袋。
我灵机一动,伸出右手往前抓住觉的背包。
「早季!妳干什么啊!」
觉大喊,我忙着在背包摸索假拟簑白,一摸到就扔往身后,像用神奇道具度过难关的伊弗诺尊。
突然被扔到隧道里的假拟簑白察觉危险,舞动起大量步行肢,像海蟑螂一样爬上洞壁。
拐过下一个转角的同时,背后发出强烈光线。假拟簑白的护身光芒应该足以让恶鬼眼花撩乱。
七彩光芒快速闪烁几秒,随后像蜡烛被吹熄般消逝。我不知道假拟簑白下场如何,至少它拖住恶鬼数秒钟。光线消失时,我们正好到直线路段的尽头,如果没有那几秒的空隙,我们已经丧命。
当以为赚到足够的距离,身后立刻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小孩步伐比想像中要快,因为身体又轻又小,在狭窄的隧道中反而可以灵敏转向。而我们两个拚命逃的大人也有一点优势,我们已经在隧道里走好几趟,早记清楚哪里有转角或障碍物。
我们一时间可以保持距离,然而撑不了多久。
我的肺开始吸不饱空气,哀嚎连连,气管像著火一般热,明明没跑多远却筋疲力尽,恐惧将体力掠夺殆尽。
最糟的是我们跑往下风处,与原定计画相反,就算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使出狂人毁灭弹,位在上风处的恶鬼很可能根本吸不到孢子。
觉突然停步,回头与我擦身而过。
「你要干什么!?」我大喊。
「我要试试妳的提议。」
觉对着后方的空间集中精神,阴暗的隧道像掛上一层纱网,挡住所有光线。我们这边一片黑暗。
短短两秒钟后恶鬼就来了。他手上的火把照亮纱网,隐约透出身影;但在恶鬼眼中的光线几乎都被反射,应该像完整的镜面。
停下脚步的恶鬼高举火把,一脸迟疑地盯着我们,他身上只有一条草裙和一双鞋子,看起来如同平凡的小孩。
如果我们能点醒他的话。
我之前对觉提过计画,那孩子被当成化鼠养大,应该认为自己是化鼠,要是看到镜子后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从来没有在化鼠窝里面看过镜子,因为化鼠没有照镜子的习惯,那孩子或许看过水面上的倒影,但应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模样。
自认为是化鼠的小孩,发现自己长得跟敌方人类一样,会不会动摇他的自我认同?或许可以稍微唤醒他对人类的攻击抑制吧?
「妳认真的?我想这么做应该一点用也没有吧。」
觉当时这么回我,但现在拚命制造镜面,执行我的提议。
「早季,这里交给我,妳快逃。」觉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