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为了替我女儿讨回一个公道,我必须要求你找本地警方来调查这件事。”

  “可是,巴陀先生,西维亚她——”

  “西维亚从没碰过这个地方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相当了解,作为一个父亲——”

  “我不是以身为她的父亲而言,而是以身为一个警察而言。找警方来帮你办这件事。他们会谨慎调查。我料想你会发现那些东西藏在某个地方,而且上面会有指纹。小小偷儿不会想到戴手套。我现在就带我女儿走。要是警方查到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她跟偷窃有关,我准备带她上法庭。担当一切加诸她身上的后果,不过我不怕,她绝不是小偷。”

  大约五分钟之后,当他开车载着西维亚驶出学校大门时,他问:“那个金头发、有点毛绒绒的,脸颊很红,下巴有一疤点,两只蓝眼睛分得很开的女孩是谁?我在走道上经过时看到她。”

  “听来好像是奥立佛·巴森斯。”

  “啊,如果查出来的结果是她,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她看起来害怕吗?”

  “不,一副装模作样,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在法庭上见多了那种冷静、骄矜的样子!我猜她就是那个小偷——不过她不会自己招供——这种事不常见!”

  西维亚叹了一口气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噢,爸爸,抱歉!噢,我真是抱歉!我怎么会这么傻,傻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感到很难受。”

  “啊,好了,”巴陀督察长一只手抽离方向盘拍拍她的手臂,同时说出她喜爱的平庸安慰话语:“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是要来考验我们的。是的,是要来考验我们的。最起码,我是这样想。我不认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作用……”

              四月十九日

  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在奈维尔·史春吉坐落在鹿头镇的屋子上。

  这是个每年四月通常至少会出现一次的天气,比大部分的六月大都来得热。

  奈维尔·史春吉正沿着楼梯拾级而下。他穿着白色法兰绒运动衫裤,手臂挟着四把网球拍。

  如果有人能从英格兰男子当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幸运男子,一生再无所需求者的典范,那么选举委员会可能会选中奈维尔·史春吉。他是个英国大众熟知的人物,一流的网球选手,全能的运动员,虽然他从未打入温布登的决赛中,但是他曾数度在预赛中立于不败之地,同时两度在混合双打中打入准决赛。也许,他各种运动样样精通,所以拿不到网球赛冠军。他的高尔夫球打得够水准,泳技不错,而且攀登过几次阿尔卑斯山。他三十三岁,健康情况极佳,人长得好看,钱财很多,刚娶了个极为漂亮的太太,全然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个明亮美丽的早晨,当奈维尔·史春吉下楼时,一团阴影笼罩着他。一团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感知得到的阴影。他知道这团阴影的存在,他皱起了眉头,表情忧虑,踌躇不定。

  他越过大厅,挺挺胸膛,好像要甩落某种负担,穿过客厅,来到玻璃覆盖的游廊,他太太凯伊正蜷卧在一堆垫枕中,吸饮着桔子汁。

  凯伊·史春吉芳龄二十三,美得出奇。她有付苗条艳丽的身材,暗红色的头发,肤色完美,只薄施粉黛,增强姿色,那黑色的眼睛和眉毛,很少跟红发配在一起,然而一旦配在一起,便惹火得很。

  她先生轻快地说:

  “嗨,美人儿,早餐吃什么?”

  凯伊回说:

  “你吃那血淋淋的可怕腰子——还有香菇——熏肉。”

  “蛮不错的。”奈维尔说。

  他自己动手吃将起来,同时斟了一杯咖啡。一阵安逸的沉默。

  “啊,”凯伊煽情地扭动修剪平整、涂着猩红色寇丹的脚趾。“这阳光真是可爱,英格兰终究还是不怎么坏。”

  他们刚从法国南海岸回来。

  奈维尔瞄过了报纸上的大标题,翻到体育版,只回说:

  “嗯……”

  然后,吃到吐司夹果酱,他把报纸搁到一旁去,拆阅信件。

  信件很多,但是大部分他都拦腰撕破丢掉,都是些广告印刷品。

  凯伊说:

  “我不喜欢客厅的色调。可不可以找人来重新刷过,奈维尔?”

  “随便你,小美人。”

  “改成孔雀蓝,”凯伊陶醉地说,“配上象牙白的缎质椅垫。”

  “孔雀、大象都有了,你还得外加一只猿猴才成。”

  “你可以当做猿猴。”凯伊说。

  奈维尔拆开另一封信。

  “噢,对了,”凯伊说,“夏蒂要我们六月底跟她们一起坐游艇到挪威去。想到我们不能去,真有点受不了。”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奈维尔一眼,渴望地说。

  “我真想去。”奈维尔的脸上似乎笼罩着某种东西,某种阴霾、某种踌躇。

  凯伊带着反叛意味地说:

  “我们非得到那阴沉沉的老卡美拉家去不可吗?”

  奈维尔皱起眉头。

  “当然我们非去不可。听我说,凯伊,我以前就跟你说清楚了。马梭爵士是我的监护人。他和卡美拉照顾我。‘鸥岬’可以说是我的老家。”

  “好吧,好吧,”凯伊说,“要是我们非去不可,那就去吧。毕竟她死后,财产就全部归我们,所以我想我们得拍拍马屁。”

  奈维尔气愤地说:

  “这不是拍不拍马屁的问题!她无权过问财产。马梭爵士去世后把财产委托她保管,她去世后归我和我太太。这是感情问题,为什么你就不能了解?”

  凯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真的了解。我只是开开玩笑,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因为——呃,因为我知道她们只是冲着你的面子才让我去那里。她们恨我!是的,她们是恨我!崔西莲夫人看到我总是拉长着脸,而玛丽·欧丁跟我讲话时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倒是自在,你根本都不知道。”

  “在我看来他们总是对你非常礼遇。你相当清楚,要是她们不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忍受的。”

  凯伊黑色睫毛下的眼睛古怪地看了他一下。

  “她们是够礼貌的。不过她们知道如何惹我发怒。我不是‘正牌的’,她们就是这种感觉。”

  “哦,”奈维尔说,“终究,我想——这是够自然的事,不是吗?”

  他的语气有点变化。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凯伊看着风景。

  “噢,是的,是自然没错,她们都热爱奥德莉,不是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心爱的、有教养的、冷静的、苍白的奥德莉!卡美拉不会原谅我抢走了她的地位。”

  奈维尔并没有回过头来。他的声音无精打采,单调乏味。他说:“毕竟,卡美拉老了——七十多了。她那一辈的人看不惯离婚的事,你知道。就她那么喜欢——奥德莉来说,大体上看来,她还表现得相当好。”

  他在提到“奥德莉”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一点点改变。

  “她们认为你亏待了她。”

  “我是亏待了她。”奈维尔说得非常小声,不过他太太还是听到了。

  “噢,奈维尔——别傻了。就因为她那样小题大做、无事自扰。”

  “她并没有小题大做。奥德莉从不会小题大做。”

  “哦,你知道我的意思。因为她离开了,生病了,到处去装出一副心碎的样子。这就是我所谓的小题大做!奥德莉不是个输得起的人,我认为一个太太如果没有能耐保住自己的丈夫,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放开他!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什么运动都不会而且贫血、苍白得就像——就像一块没人要的擦碗布。一点生命力都没有!要是她真关心你,她就应该首先想到你的快乐,因为你跟某个较适合你的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而感到高兴才是。”

  奈维尔转过身来。他的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好一个小运动家!懂得如何玩爱情和婚姻游戏!”

  凯伊笑出声,同时脸红起来。

  “哦,也许我是太过分了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事情一旦发生,就是发生了。你总得去接受它!”

  奈维尔平静地说:“奥德莉是接受了,她跟我离了婚好让你我结婚。”

  “是的,我知道——”凯伊犹豫了一下。

  奈维尔说:

  “你从来就不了解奥德莉。”

  “我是不了解。就某一方面来说,奥德莉令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你从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她有点叫人感到害怕。”

  “噢!胡说,凯伊。”

  “哦,她令我感到害怕,也许是因为她有头脑!”

  “我可爱的小傻瓜,得了吧!”

  凯伊笑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叫我!”

  “因为你就是可爱的小傻瓜!”

  他们彼此对笑。奈维尔走向她,低头亲吻她的脖子。

  “可爱可爱的凯伊。”他喃喃说道。

  “好得不得了的凯伊,”凯伊说,“放弃大好的游艇不去坐,却要跑去看她丈夫那些一本正经的亲戚脸色。”

  奈维尔走回桌旁坐了下来。

  “你知道,”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跟夏蒂一起坐游艇去旅行,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的话。”

  凯伊惊愕地坐了起来。

  “那‘鸥岬’呢?”

  奈维尔以有点不自然的声音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九月初才去那里。”

  “噢,可是,奈维尔,当然——”她停了下来。

  “七、八月我们都不能去,因为各种比赛的关系,”奈维尔说,“不过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比赛在圣卢市结束,我们正好可以从那里出发到盐浦的‘鸥岬’去。”

  “噢——这倒配合得好——美极了。不过我想——哦,她一向都是九月到那里去,不是吗?”

  “你是说,奥德莉?”

  “是的,我想她们可以叫她延期,不过——”

  “为什么她们要叫她延期?”

  凯伊怀疑地凝视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们同时都去那里?多么奇怪的想法。”

  奈维尔愤慨地说:

  “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时下人多的是这样做。为什么我们大家不能做个朋友?这样一来事情就单纯多了。你那天自己都还这样说过。”

  “我说过?”

  “是的,你不记得了?我们谈到贺伊夫妇,你说那真是文明、合理的看法,说里奥纳德·贺伊的新太太和旧太太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噢,我不会在意。我真的认为那样很理智。可是——哦——我不认为奥德莉会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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