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佩林夫人.是我们的厨师.她跟来做清洁的明登夫人谈起来,有人把她的头摁进了一桶水中。”

  “知道那人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她俩好像也不知道,但她们都挺笨的”

  “你知道吗,米兰达?”

  “我不在场.我那天喉咙疼,还发烧,因此妈妈没带我参加晚会。但我想我能弄清楚。因为她被淹死啦。要不我怎么问您是不是觉得有人注定是要淹死的.我们从这儿篱笆里钻过去.当心您的衣服。”

  波洛紧跟在她身后.从石场花园穿越篱笆对于小精灵一般苗条的小向导来说倒不难.—实则是宽敞得很。然而她却担心波洛过不去,警告他当心有刺,又替他拉着篱笆上容易挂衣服的边缘.他们从花园的一堆混合肥旁边钻过去.转个弯绕过一个坍塌的黄瓜架,就看见了两个垃圾箱。外面是一片整齐的小花园。种的多是玫瑰.从这里没费多大劲就到了一幢小平房前面.米兰达带路从一扇开着的落地长窗走进去。就像一位收集到了一种稀有的蟋蟀的昆虫学家那样骄傲地大声说道:

  “我把他带来啦。”

  “米兰达,你不是带他钻篱笆的吧?你应该绕道从旁门进来的。”

  “这条路不更好吗,”米兰达回答说,“又快又近。”

  “我怀疑也难受得多。”

  “我忘了,”奥列弗夫人说,“我给你介绍过我的朋友巴特勒夫人吧?”

  “当然哪,在邮局里。”

  所说的介绍相识实则是在柜台前排队的时候,只不过一会儿功夫.现在离得这么近,波洛可以好好打量一下奥列弗夫人的这位朋友啦。上次看见的只是一个戴着头巾,身披雨衣的苗条女人。朱迪思·巴特勒约莫35岁,若是把她女儿比作小树精、小精灵的话,朱迪思本人则像是一个水精。甚至像是一个莱茵河女神。她弱不禁风,长长的金色秀发婆婆在肩头,鹅蛋脸,颧骨略微有些突出,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颜色恰似大海。

  “很高兴能当面向您致谢,波洛先生。”巴特勒夫人说。

  “阿里阿德理一请您就来啦,您真是太好啦。”

  “只要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请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干呀。”波洛答道。

  “胡说些什么呀。”奥列弗夫人嗔怪道。

  “她相信,十分确信.您能把这桩残忍的事查个水落石出。米兰达,亲爱的,你去一下厨房好吗?烤饼在炉子上托盘里。”

  米兰达转眼就不见了,离开的时候冲着母亲微笑着.微笑分明像是在说“她想把我支开-会儿。”

  “我尽量不让她知道,”米兰达的母亲说,“知道这件可怕的事。但我想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的确如此,”波洛回答说,“在居民区中没有什么比灾祸降临的消息传得更快的了,尤其是一些叫人恶心的灾祸不过,”他接着说,“谁也不能生活在真空中,与周围的一隔绝.而孩子们似乎特别善于了解这种事。”

  “我不记得到底是彭斯还是沃尔特.司各脱爵士曾说过.记笔记的人中藏着—个孩子,”奥列弗夫人说,“而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完全明白。”

  “乔伊斯.雷诺兹的确像是目睹过-桩谋杀案,”巴特勒夫人说.“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你相信乔伊斯真的目睹啦?”

  “我是说无法相信目睹了这样一件事乔伊斯早些怎么没说.这似乎不像乔伊斯的性格。”

  “这里每个人见到我,”波洛平静地说,“似乎都说乔伊斯.雷诺兹这孩子尽撒谎。”

  “我想是否有这种可能,”朱迪思·巴特勒说,“某个孩子编了个故事最后这个故事却变成真的啦?”

  “这自然是我们的出发点。”波洛回答说。

  “乔伊斯.雷诺兹毫无疑问是被谋杀的。”

  “你早已经开始啦,说不定已经查清楚了。”奥列弗夫人说。

  “夫人,我哪里生得出三头六臂来呢?你总是那么心急。”

  “谁说不是呢?”奥列弗夫人说,”如今要是不着急,谁也干不成什么。”

  这时米兰达端上来一盘烤饼。

  “放在这儿可以吗?”她问道,“我想你们已经谈完啦,是吧?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厨房拿的吗?”

  她的语调中略带着怨气。巴特勒夫人把乔治式的银茶壶放在壁炉的围栏上,打开电水壶的开关(这开关是在水即将沸腾时关上的)。她沏了茶,给大家斟上.米兰达庄重而优雅地分发了热烤饼和黄瓜三明治。

  “我和阿里阿德理是在希腊相遇的。”朱迪思说。

  “从一个岛屿返回时,”奥列弗夫人说,“我掉进了海中。地势十分险要,水手们往往冲你喊.跳下来’。当然,他们常常在船离得最远时喊跳,等你跳下去时就正好,而你会觉得这不可能,于是你一再犹豫.吓坏啦,看上去离得最近时你就跳啦,而此时船离得最远。”她喘了口气,“朱迪思帮着把我捞了上来,从此我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对吗?”

  “嗯,没错。”巴特勒夫人说,“另外.我还挺喜欢你的名字。”她补充说.“怎么说呢,跟人很相配。”

  “哦,大概是个希腊名字,”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是我自己取的,知道吗.我并不是出于什么文学上的意义.但阿里阿德理的遭遇从来没有降临到我头上.我从来没有被心爱的人抛弃在一个希腊岛屿上。”

  波洛想象着奥列弗夫人若是一个被抛弃的希腊少女.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他举起一只手到短髭上掩饰着不让人看见。

  “我们不可能跟名字一模一样。”巴特勒夫人说。

  “对呀.我想象不出来你会砍下情人的头颅.朱迪思和荷罗孚尼之间就发生了这种事,对吗?”

  “她是出于爱国之心,”巴特勒夫人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因此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得到了很多奖赏。”

  “我不太熟悉朱迪思和荷罗孚尼.是在《次经》中,是吗?要是这么去考察的话,不少人给别人—他们的孩子--取了不少怪怪的名字,是吗?把钉子打进别人脑袋里的究竟是谁呀?是雅亿还是西西拉?我永远也记不清楚哪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哪个是那女人的名字.我想是雅亿.好像不记得有哪个孩子取名雅亿。”

  “她给他端上美味佳肴。”米兰达正要撤掉茶盘,她突然停下来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别看着我。”朱迪思·巴特勒对着她的朋友说,“不是我向米兰达介绍《次经》的。是她在学校学的。”

  “在如今的学校中显得很不寻常.是吗?”奥列弗夫人说.“他们反而向孩子们传授神学知识啦?”

  “埃姆林小姐本意不是这样的。”米兰达说,“她说现在我们去教堂,听到的是用当今的语言讲的道理以及故事,失去了原有的文学精髓,我们至少应该对钦定本的优美的散文体和无韵诗有所了解才行.我特别喜欢雅亿和西西拉的故事,”她补充道,“我永远也不会想到,”她沉思着说道,“去做这样一件事.我是说,趁别人人睡时拿锤子钉钉子到人家脑袋里去。”

  “千万别这么干。”她妈妈回答说。

  “那你会怎么处置你的敌人呢,米兰达?”波洛问。

  “我会对他们友好。”米兰达_边思索一边轻轻地说,“做起来很困难,我却还是宁愿这样.因为我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任何东西。说不定我会用药让他们安乐死。他们渐渐人睡进入甜美的梦乡永不再醒来。”她收好茶杯和放面包黄油的盘子说,“妈妈,要是您带波洛先生去花园看看的话我来洗吧。花圃的后面还有一些伊丽莎白女王玫瑰。”

  她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米兰达这孩子真叫人称奇。”奥列弗夫人说。

  “夫人.您有个非常美丽的女儿。”波洛说。

  “嗯,我觉得她目前还算好看。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有的孩子长大了变得又粗又胖,活像是只喂饱了的猪.不过现在一现在她像个小精灵。”

  “不用说她是特别喜欢去附近的石矿花园。”

  “有时我真希望她不要那么喜欢去就好啦。老去没人的地方闲逛怪吓人的,哪怕离村子再近也不行。如今一如今大家成天都提心吊胆。冲着这一点,波洛先生,您也得查清乔伊斯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因为一天不知道实情,我们就一刻也不得安宁—主要是对孩子们不放心。

  阿里阿德理,你带波洛先生去花园好吗?我一会儿就来。”

  她拿着剩下的两个茶杯、一个盘子进了厨房。波洛跟着奥列弗夫人从落地长窗走出去。秋日里的这个小花园很普通,幸存着几枝秋麟麟草,花床上还开着几朵紫苑,伊丽莎白玫瑰骄傲地顶着粉色的花朵。奥列弗夫人疾步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下.让波洛也坐了下来。

  “你说你觉得米兰达像个小树精,”她问.“你觉得朱迪思像什么呢?”

  “我认为朱迪思应该叫乌迪拉才好。”波洛答道。

  “一个水精?对。对,她看上去就像刚从莱茵河或者哪一片海水中出来似的.她的秀发似乎还水淋淋的,可又丝毫不蓬乱,是吗?”

  “她也非常可爱。”波洛回答说。

  “你对她怎么看?”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呢。我只觉得她很漂亮很有魅力,似乎有什么事令她忧心忡忡。”

  “哦,那当然,哪能不忧郁呢。”

  “夫人,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讲有关她的事。”

  “嗯,我在旅途中跟她渐渐熟啦。你知道,还真有投缘的,这样的微乎其微。至于其余的人呢,旅行一结束就分道扬镳,不再打交道啦.但偶尔有例外的.我和朱迪思就是例外,我们还想保持联系。”

  “那次旅行之前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

  “你对她有一定的了解吧?”

  “嘿.只是些很平常的事。她是个寡妇,”奥列弗夫人说,“丈夫死了好多年-他是个飞行员,在车祸中丧生的.大概是一天晚上在这附近什么地方从高速公路下到普通公路时好几辆车相擅。我觉得他好像没给她留下什么钱。她对他的死伤心透啦,不愿意提起他。”

  “她只有米兰达一个孩子吗?”

  “是的.朱迪思在附近找点零活干干,没有固定工作。”

  “她认识住在石矿宅的人吗?”

  “你说的是韦斯顿上校夫妇?”

  “我说的是前任主人,是卢埃林ˉ斯迈思夫人吧?”

  “好像是的,我听说这个名字.但是死了两三年啦,就没多少人提起她.那么多活人还不够吗?”奥列弗夫人愤愤地说。

  “当然不够。”波洛答道,“我还得调查一下这一带死去的以及失踪的人。”

  “谁失踪了?”

  “一位姑娘。”波洛回答说。

  “哦.是这样,”奥列弗夫人说,“这种人经常失踪吧?我是说,她们来这拿一份工钱,转身就去医院.因为怀孕啦.生个孩子叫奥古斯特、汉斯或者鲍里斯什么的。要么她们就嫁人啦.或者跟哪个相好的私奔。朋友们跟我讲的多啦.简直难以置信!这些女孩子,要么成为不堪重负的母亲们难得的好帮手,要么偷袜子—或者弄得让人谋害啦—”她停下来,”天啊!”

  她叫道。

  “安静点,夫人,”波洛说道。”似乎没有理由相信那个外国女孩被谋杀啦-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什么意思?听不懂。”

  “很可能不是.不过—”

  他取出笔记本记下一条。

  “你写什么呢?”

  “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过去过去,你就知道过去。”

  “昨日是今日之父。”波洛简洁地说。

  他把笔记本递给她。

  “你想看看我写的是什么吗?”

  “当然想。我敢打包票我不感兴趣。你觉得重要记下来的,我永远觉得无关紧要。”

  他翻开小笔记本。

  “死亡名单.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有钱人)。珍妮特.怀特(学校老师)。律师的助理员-被人用刀捅死,从前被控伪造证件。”

  下面写着“唱悲剧的女孩失踪。”

  “什么唱悲剧的女孩?”

  “是我的朋友斯彭斯的妹妹用来称呼那个‘互稗’女孩的词。”

  “她为什么失踪?”

  “因为她有可能惹了法律上的麻烦。”

  波洛的手指指向下一条.只写着“伪造”二字,后面打了两个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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