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是我的同事,”他解释说,“没问题,他肯定知道,他和查尔斯的妹妹订婚了。”

  他又喊道:“唐纳森!”

  一个年轻人从房子后面的一见屋里走出来。他中等身材,面无血色,举止呆板。他和格兰杰医生形成了难以相信的、鲜明的对照。

  格兰杰医生向他解释了叫他来的目的。

  唐纳森医生的眼睛呈淡兰色,有点突出,他把我们扫视了一下,好象对我们做估价一样。他讲话时,样子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

  “我不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查尔斯,”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的地址。无疑,她能帮助你们和她哥哥取得联系。”

  波洛对他说,这种帮助就足够了。

  医生在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了地址,撕下这张纸,递给了波洛。

  波洛对他表示感谢,并和两位医生告别。当我们走出门口时,我意识到唐纳森医生正站在会客厅里盯着我们看,脸上多少流露出有点惊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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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访问皮博迪小姐

  “精心编造这样的谎话真有必要吗,波洛?”当我们离开两位医生时,我问他。

  波洛耸耸肩膀,说:

  “人既然打算说谎——顺便说一下,我注意到你的本性是很讨厌说谎的——我呢,我说谎一点不感到内疚……”

  “这我注意到了。”我插话。

  “……象我刚才说的,人既然打算说谎,那就要说得有艺术性,富有浪漫色彩,使人非信不可!”

  “你认为你说的谎话使人信服吗?你认为唐纳森医生相信了吗?”

  “那个年轻人生性多疑。”波洛若有所思地承认道。

  “他那样子使我对他特别怀疑。”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竟受到你的怀疑。笨人每天都在编写另一些笨人的生活故事。这就象你说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叫做笨人。”我一边说,一边咧开嘴笑了。

  “我希望我扮演的角色,能和其他人扮演的一样好。”波洛冷冰冰地说,“很遗憾,你认为我这个小小的谎言编造得不好,可我自己对这个谎言却相当满意。”

  我改换了话题:“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那很容易。我们坐上你的车,去访问莫顿庄园。”

  莫顿庄园实际是一座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建筑,房子丑陋但坚固。一位年老提弱的管事出来见我们,但他有点怀疑,因此,立刻转回来问,是否我们已事先有约。

  “请告诉皮博迪小姐,我们从格兰杰医生那里来。”波洛说。

  等了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进屋来。她稀疏的白发整齐地从中间分开。身上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衣服,有几处绒毛已磨得完全脱落了,脖子上系着美丽的针织花带,胸前别着一个大玉石别针。

  她穿过房间,象近视眼人那样凝视着我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多少有点吃惊。

  “有什么东西要卖吗?”

  “没有,夫人。”波洛说。

  “真没有吗?”

  “确实没有。”

  “没有吸尘器要卖吗?”

  “没有。”

  “没有袜子要卖吗?”

  “没有。”

  “没有地毯要卖吗?”

  “没有。”

  “噢,好吧,”皮博迪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想可以了,你们最好坐下吧!”

  我们顺从地坐了下来。

  “请原谅我问你们,”皮博迪小姐说,神态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我不得不小心,谁都不好相信到这里来的人。仆人不行,他们也弄不清,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这也不能责怪他们。那些来这里的人,声音、衣着和名字都看不出有问题。仆人怎么能分辨出呢?他们自称是什么里奇韦司令、斯科特·埃杰顿先生、达奇·菲茨赫伯特船长,他们有的长得还挺漂亮,但是,在你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们就当着你的面把我家一台制作奶油的机器推走了。”

  波洛非常认真地说:“我向您担保,小姐,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确有此事。”皮博迪小姐说。

  波洛一下子又把自己编的故事讲了出来。皮博迪小姐不加评论地听他说,小眼睛眨了一两次。波洛讲完时,她说:

  “打算写一本书吗?”

  “是的。”

  “用英文写?”

  “当然——用英文。”

  “但你是外国人,嗯?你说说,你是外国人,不是吗?”

  “是的。”

  她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想你是他的秘书吧?”

  “噢——是的。”我含含糊糊地说。

  “你能写优雅的英文吗?”

  “我希望我能写。”

  “你是在哪儿上的学?”

  “伊顿。”

  “那你不行。”

  皮博迪小姐如此非难这古老神圣的教育中心,我真想反驳。但因为她又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波洛,我因此没能同她进行争辩。

  “打算写阿伦德尔将军的生平吗?”

  “是的,我想您认识他。”

  “是呀,我认识约翰·阿伦德尔,他爱喝酒。”

  稍停片刻后,皮博迪小姐继续沉思地说:

  “写印度之乱,嗯?在我看来有点白费劲。不过,那是你们的事。”

  “您知道,小姐,这些事情很时兴。目前表现印度的事时髦。”

  “也许是这样,有些事情又回到原先那样了。瞧,现在衣服的袖子又做成和以前一样了。”

  我们有礼貌地保持着沉默。

  “象羊腿的袖子,总是很难看,”皮博迪小姐说,“但是在主教眼里,我穿这种式样的衣服却看上去挺好看。”她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波落,“噢,你想知道些什么?”

  波洛摊开双手说:

  “什么都想知道!家庭历史,轶事趣闻,家庭生活。”

  “我告诉不了你有关印度的事,”皮博迪小姐说,“说真的,有关这事我没听说什么。但这些老人和他们的轶事使人很讨厌。他是一个很傻的人——但我敢说,将军还是不坏的。我常常听人说,才智不能使你在军队里高升。要多关照你上校的夫人,洗儿恭听你上司的吩咐,你就能官运亨通——这就是我父亲过去常说的。”

  波洛对这一格言表示尊重,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

  “您和阿伦德尔家庭的关系很密切,是吗?”

  “他们家的人我全认得,”皮博迪小姐说,“玛蒂尔达是老大,这姑娘脸上尽是雀斑。她过去在教会学校教书,爱上过一个牧师。再就是埃米莉,她擅长骑马。她父亲喝醉酒时,她是唯一对父亲什么都能干得出的人。喝完的酒瓶子一车一车拉出屋外,夜间她们把瓶子埋起来。让我想想,下面该谁了,是阿拉贝拉还是托马斯?我想下一个该是托马斯。我总是替托马斯感到遗憾。这家里共有一个男人,四个女人。在这群女人中,这个男人就象个傻瓜。托马斯自己有点象个老妇人,谁也想不到他会结婚。因此,当他结婚时,大家感到有点震惊。”

  她抿着嘴轻声地笑起来——一种圆润的、维多利亚时代女人的笑声。

  很明显,皮博迪小姐在孤芳自赏。她几乎完全忘记我们是她的听众,而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再就是阿拉贝拉,一个很普通的姑娘。脸长得象烤饼。尽管她是家里长得最不好看的,她还是结了婚,嫁给剑桥大学的一位教授,那时这人的年纪就不小了,肯定有六十岁。他来这里讲了几次课——我记得讲的是关于现代化学的奇迹。我也听了几次。我记得,他留着胡子,话也不清楚,他讲的大部分我都听不清,阿拉贝拉常常在他讲完后,留下来问他问题。她自己那时也不年轻了,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好啦,他们现在都死了。这是一桩相当美满的婚姻。娶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女人,总要招致别人议论——你立刻就知道这是最糟糕的了,不过这女人不轻浮。下面就是艾格尼丝。她是最小的——长得挺漂亮。我们都觉得她太爱寻欢作乐,简直是生活放荡!你想,如果他们姐妹当中有人要结婚的话,那肯定是艾格尼丝。奇怪的是她并没结婚。战后不久她就死了。”

  波洛低声说:“你说托马斯结婚有点意想不到。”

  皮博迪小姐又一次从喉咙里发出圆润的咯咯笑声。

  “意想不到!我要说这完全意想不到!九天之内就办了件丑事。你根本就想不到他会干这事——他是一个多么沉静、腼腆、恭谦的男人,是那样钟、爱他的姐妹。”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

  “你记得十九世纪末期,有一起轰动一时的案件吗?记得偶一个瓦利夫人的吗?她被告说用砒霜毒死了她的丈夫。这女人长得挺好看。那个案子费了很大的劲才解决。最后她被无罪释放。这个女人使托马斯·阿伦德尔昏了头,他收集所有的报纸,阅读了有关这案件的报道,并把瓦里夫人的相片从报纸上剪下保存起来。当审判一结束,他就到了伦敦,竟去向她求婚,这事你信吗?一个沉静、闭门不出的男人,这个托马斯呀!谁也琢磨不透男人的心理,你能琢磨吗?男人的感情太容易突然迸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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