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同事,”他解释说,“没问题,他肯定知道,他和查尔斯的妹妹订婚了。”
他又喊道:“唐纳森!”
一个年轻人从房子后面的一见屋里走出来。他中等身材,面无血色,举止呆板。他和格兰杰医生形成了难以相信的、鲜明的对照。
格兰杰医生向他解释了叫他来的目的。
唐纳森医生的眼睛呈淡兰色,有点突出,他把我们扫视了一下,好象对我们做估价一样。他讲话时,样子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
“我不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查尔斯,”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的地址。无疑,她能帮助你们和她哥哥取得联系。”
波洛对他说,这种帮助就足够了。
医生在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了地址,撕下这张纸,递给了波洛。
波洛对他表示感谢,并和两位医生告别。当我们走出门口时,我意识到唐纳森医生正站在会客厅里盯着我们看,脸上多少流露出有点惊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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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访问皮博迪小姐
“精心编造这样的谎话真有必要吗,波洛?”当我们离开两位医生时,我问他。
波洛耸耸肩膀,说:
“人既然打算说谎——顺便说一下,我注意到你的本性是很讨厌说谎的——我呢,我说谎一点不感到内疚……”
“这我注意到了。”我插话。
“……象我刚才说的,人既然打算说谎,那就要说得有艺术性,富有浪漫色彩,使人非信不可!”
“你认为你说的谎话使人信服吗?你认为唐纳森医生相信了吗?”
“那个年轻人生性多疑。”波洛若有所思地承认道。
“他那样子使我对他特别怀疑。”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竟受到你的怀疑。笨人每天都在编写另一些笨人的生活故事。这就象你说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叫做笨人。”我一边说,一边咧开嘴笑了。
“我希望我扮演的角色,能和其他人扮演的一样好。”波洛冷冰冰地说,“很遗憾,你认为我这个小小的谎言编造得不好,可我自己对这个谎言却相当满意。”
我改换了话题:“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那很容易。我们坐上你的车,去访问莫顿庄园。”
莫顿庄园实际是一座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建筑,房子丑陋但坚固。一位年老提弱的管事出来见我们,但他有点怀疑,因此,立刻转回来问,是否我们已事先有约。
“请告诉皮博迪小姐,我们从格兰杰医生那里来。”波洛说。
等了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进屋来。她稀疏的白发整齐地从中间分开。身上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衣服,有几处绒毛已磨得完全脱落了,脖子上系着美丽的针织花带,胸前别着一个大玉石别针。
她穿过房间,象近视眼人那样凝视着我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多少有点吃惊。
“有什么东西要卖吗?”
“没有,夫人。”波洛说。
“真没有吗?”
“确实没有。”
“没有吸尘器要卖吗?”
“没有。”
“没有袜子要卖吗?”
“没有。”
“没有地毯要卖吗?”
“没有。”
“噢,好吧,”皮博迪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想可以了,你们最好坐下吧!”
我们顺从地坐了下来。
“请原谅我问你们,”皮博迪小姐说,神态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我不得不小心,谁都不好相信到这里来的人。仆人不行,他们也弄不清,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这也不能责怪他们。那些来这里的人,声音、衣着和名字都看不出有问题。仆人怎么能分辨出呢?他们自称是什么里奇韦司令、斯科特·埃杰顿先生、达奇·菲茨赫伯特船长,他们有的长得还挺漂亮,但是,在你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们就当着你的面把我家一台制作奶油的机器推走了。”
波洛非常认真地说:“我向您担保,小姐,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确有此事。”皮博迪小姐说。
波洛一下子又把自己编的故事讲了出来。皮博迪小姐不加评论地听他说,小眼睛眨了一两次。波洛讲完时,她说:
“打算写一本书吗?”
“是的。”
“用英文写?”
“当然——用英文。”
“但你是外国人,嗯?你说说,你是外国人,不是吗?”
“是的。”
她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想你是他的秘书吧?”
“噢——是的。”我含含糊糊地说。
“你能写优雅的英文吗?”
“我希望我能写。”
“你是在哪儿上的学?”
“伊顿。”
“那你不行。”
皮博迪小姐如此非难这古老神圣的教育中心,我真想反驳。但因为她又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波洛,我因此没能同她进行争辩。
“打算写阿伦德尔将军的生平吗?”
“是的,我想您认识他。”
“是呀,我认识约翰·阿伦德尔,他爱喝酒。”
稍停片刻后,皮博迪小姐继续沉思地说:
“写印度之乱,嗯?在我看来有点白费劲。不过,那是你们的事。”
“您知道,小姐,这些事情很时兴。目前表现印度的事时髦。”
“也许是这样,有些事情又回到原先那样了。瞧,现在衣服的袖子又做成和以前一样了。”
我们有礼貌地保持着沉默。
“象羊腿的袖子,总是很难看,”皮博迪小姐说,“但是在主教眼里,我穿这种式样的衣服却看上去挺好看。”她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波落,“噢,你想知道些什么?”
波洛摊开双手说:
“什么都想知道!家庭历史,轶事趣闻,家庭生活。”
“我告诉不了你有关印度的事,”皮博迪小姐说,“说真的,有关这事我没听说什么。但这些老人和他们的轶事使人很讨厌。他是一个很傻的人——但我敢说,将军还是不坏的。我常常听人说,才智不能使你在军队里高升。要多关照你上校的夫人,洗儿恭听你上司的吩咐,你就能官运亨通——这就是我父亲过去常说的。”
波洛对这一格言表示尊重,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
“您和阿伦德尔家庭的关系很密切,是吗?”
“他们家的人我全认得,”皮博迪小姐说,“玛蒂尔达是老大,这姑娘脸上尽是雀斑。她过去在教会学校教书,爱上过一个牧师。再就是埃米莉,她擅长骑马。她父亲喝醉酒时,她是唯一对父亲什么都能干得出的人。喝完的酒瓶子一车一车拉出屋外,夜间她们把瓶子埋起来。让我想想,下面该谁了,是阿拉贝拉还是托马斯?我想下一个该是托马斯。我总是替托马斯感到遗憾。这家里共有一个男人,四个女人。在这群女人中,这个男人就象个傻瓜。托马斯自己有点象个老妇人,谁也想不到他会结婚。因此,当他结婚时,大家感到有点震惊。”
她抿着嘴轻声地笑起来——一种圆润的、维多利亚时代女人的笑声。
很明显,皮博迪小姐在孤芳自赏。她几乎完全忘记我们是她的听众,而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再就是阿拉贝拉,一个很普通的姑娘。脸长得象烤饼。尽管她是家里长得最不好看的,她还是结了婚,嫁给剑桥大学的一位教授,那时这人的年纪就不小了,肯定有六十岁。他来这里讲了几次课——我记得讲的是关于现代化学的奇迹。我也听了几次。我记得,他留着胡子,话也不清楚,他讲的大部分我都听不清,阿拉贝拉常常在他讲完后,留下来问他问题。她自己那时也不年轻了,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好啦,他们现在都死了。这是一桩相当美满的婚姻。娶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女人,总要招致别人议论——你立刻就知道这是最糟糕的了,不过这女人不轻浮。下面就是艾格尼丝。她是最小的——长得挺漂亮。我们都觉得她太爱寻欢作乐,简直是生活放荡!你想,如果他们姐妹当中有人要结婚的话,那肯定是艾格尼丝。奇怪的是她并没结婚。战后不久她就死了。”
波洛低声说:“你说托马斯结婚有点意想不到。”
皮博迪小姐又一次从喉咙里发出圆润的咯咯笑声。
“意想不到!我要说这完全意想不到!九天之内就办了件丑事。你根本就想不到他会干这事——他是一个多么沉静、腼腆、恭谦的男人,是那样钟、爱他的姐妹。”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
“你记得十九世纪末期,有一起轰动一时的案件吗?记得偶一个瓦利夫人的吗?她被告说用砒霜毒死了她的丈夫。这女人长得挺好看。那个案子费了很大的劲才解决。最后她被无罪释放。这个女人使托马斯·阿伦德尔昏了头,他收集所有的报纸,阅读了有关这案件的报道,并把瓦里夫人的相片从报纸上剪下保存起来。当审判一结束,他就到了伦敦,竟去向她求婚,这事你信吗?一个沉静、闭门不出的男人,这个托马斯呀!谁也琢磨不透男人的心理,你能琢磨吗?男人的感情太容易突然迸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