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现在打铃,告诉刘易斯把这盘带骨羊肉拿走——还有时间。
特伦斯带着淡淡的好奇心看着她。他本能地感觉倒制造硝化甘油不是那种会被父母鼓励的事。他巧妙地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轻描淡写地对母亲说起这件事。他的判断被证明是正确的。如果凑巧发生一场大惊小怪的差错而受到责难,他将用一种受到伤害的语气说,“我告诉过母亲的。”
他依然模糊地感到一种失望。
“即使妈妈,”他想,“也应该知道硝化甘油。”
他叹了口气。一种只有童年才能感受到的强烈的孤独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父亲不耐烦听,他的母亲又太不用心。而曾纳则是一个愚蠢的小孩。
那一页页有趣的化学实验,但谁又注意她们呢?
砰!格尔达惊跳起来。这是约翰诊室的关门声。约翰正在上楼。
约翰.克里斯托带着他自己特有的那种充沛的活力,闯进屋子。高兴,饥饿,不耐烦。
“上帝,”他坐下后叫道,并精力充沛地磨了磨切肉刀。“我多厌恶那些病人!”
“哦,约翰”格尔达迅速地抱怨,“别这样说,他们会以为你是认真的。”
她的头转向孩子们,轻微地做了一个姿势。
“我的确是认真的,”约翰.克里斯托说,“谁都不应该生病。”
“父亲在开玩笑,”格尔达迅速地对特伦斯说。
特伦斯用他对待任何事物都具有的那种冷静的态度审视着他的父亲。
“我认为他没有开玩笑,”他说。
“如果你厌恶病人,你就不应该成为一名医生,亲爱的。”格尔达说,温柔地笑着。
“这恰恰就是原因,”约翰.克里斯托说,“没有一个医生喜欢病痛。上帝,这盘肉像石头一样冰冷。为什么你不把它送去热热?”
“恩,亲爱的,我不知道。你瞧,我还以为你就要来——”
约翰.克里斯托按响了铃,刘易斯迅速走了进来。
“把这个拿下去,告诉厨房热热它。”他简短地说。
“是,先生。”刘易斯略有些失礼地,努力通过这两个词确切地表达出她对一个坐在餐桌边看着一盘骨肉变冷的主妇的看法。
格尔达继续说着,更加不连贯了:
“真对不起,亲爱的,都是我的错,但刚开始,你瞧,我以为你就要来,但紧接着我又想,恩,如果我真的把它送回去……”
约翰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哦,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一点儿都不重要。一点儿都不值得为此大题小作。”
接着他问:“车在这儿吗?”
“我想在这儿。科利订了它。”
“那么我们可以一吃完饭就离开了。”
穿过艾伯特桥,他想,接着是克拉彭的公地——从水晶宫抄近道——克罗伊登——珀里巷,然后避开主干道——从右边的那条岔路爬上梅思利山——沿着哈弗斯顿山脊——突然到达郊区的右边,穿过科尔默顿,然后爬上沙夫尔高地——金红色的树林——在你下边到处都是林地——秋天那柔和的气息,然后从山顶往下。
露西和亨利……亨里埃塔……
他已经有四天没见到亨里埃塔了。他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非常生气。她的眼里闪现着那样的目光。不是超然的,不是漫不经心的——他无法确切地描述它——那种洞察了某种东西的目光——某种不在那儿的东西——某种不是约翰.克里斯托的东西!
他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她是一个雕塑家。我知道她的作品很出色。但该死的,她难道不能有时把它放在一边吗?她难道不能有时想到我——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吗?”
他不公正。他知道他不公正。亨里埃塔很少谈及她的工作——比他知道的绝大多数艺术家都要少地沉迷于其中。只是在非常罕见的时候,她对内心幻象的关注会破坏她对他关心的完整性。而这总会激起他那猛烈的怒火。
曾有一次,他语调尖刻而强硬地说:“如果我要求你,你能放弃这所有的一切吗?”
“所有的——你指什么?”她那温柔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惊奇。
“所有的——这一切。”他以包罗广泛的手势环绕着雕塑室挥舞。
他立刻在心里告诉自己:“傻瓜!为什么你要要求她那样?”又一次对自己说:“让她说‘当然。’让她对我说谎!如果她只是说‘当然我会的。’不管她是认真的还是不认真都没关系!但让她这么说。我需要和睦。”
她在一段时间内什么都没有说。她的目光变得如梦般地迷离和超然。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接着她慢慢地说:
“我想会这样的,如果有必要的话。”
“有必要?你说的有必要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约翰,有必要,就像截肢是有必要的。”
“完全是一个外科手术。”
“你生气了。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非常清楚。一个单词就可以了。是。为什么你不能说出它?你对人们说了足够多的话来取悦他们,从不在意它们是真话与否。为什么对我不这样?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对我不这样?”
她依然缓缓地回答:
“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约翰。我不能——这就是全部。我不能。”
他来来回回走了有一两分钟。接着他说:
“你会使我发疯的,亨里埃塔。我从未感觉我对你有任何影响力。”
“为什么你想有?”
“我不知道,我就是这样。”
他倒在一张椅子里。
“我想成为最重要的。”
“你是最重要的,约翰。”
“不。如果我死了,你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泪流满面地开始塑造某个该死的悲伤的女人或是某个忧伤的肖像。”
“我怀疑是否会这样。我相信——是的,也许我会这样。真是糟透了。”
她坐在那儿,用沮丧的双眼看着他。
布丁烤糊了。克里斯托扬起了眉毛,而格尔达急忙道歉。
“对不起,亲爱的。我想不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全都是我的错。给我上面的,你们吃下面的。”
布丁烤糊了是因为他,约翰.克里斯托,在需要的时间之外,多在诊室里呆了一刻钟,想着亨里埃塔,格雷伯特夫人,让那荒谬的对圣.米尔的怀旧情绪拂过他,是他的错。格尔达试图承担责任,多么愚蠢的举动。而她试图自己吃掉糊了的部分,像是在发疯,为什么她总是不得不牺牲她自己?为什么特伦斯那样慢吞吞的,感兴趣的方式注视着他?为什么,哦,为什么曾纳不得不这么不断地吸鼻子?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该死的让人发火?
他的愤怒降临到了曾纳头上。
“究竟为什么你不擤一下鼻涕?”
“她有一点儿伤风,亲爱的。”
“不,她没有,你总认为她伤风了!她好好的。”
格尔达叹了口气。她永远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医生,花时间治疗其他人的病痛,对自己家庭成员的健康却漠不关心。他总是嘲笑任何生病的提法。
“我在午饭前打了八个喷嚏,”曾纳郑重地说。
“热伤风!”约翰说。
“不是因为天气热,”特伦斯说,“大厅里的温度计只有五十五度。”
约翰站起身来。“你们吃完了吗?好,我们上车吧。准备出发了吗,格尔达?”
“稍等片刻,约翰。我还得装一点儿东西进去。”
“你应该早就做完这些的,整个上午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餐厅。格尔达也匆匆离开,走进了她的卧室。她想快点儿的急切心情将行动使她更慢。但为什么她不能早点儿准备好呢?他自己的手提箱已经装好了,放在大厅里。究竟为什么——
曾纳走到他面前,手里攥着一把粘糊糊的纸牌。
“我能为您算命吗,爸爸?我知道怎么算。我已经算了母亲的,特里的,刘易斯的,还有简的和厨师的。”
“好的。”
他想知道格尔达还需要多长时间。他想离开这座糟糕的房子,这条糟糕的街道以及这座充满了疼痛的、抽鼻子的、生病的人们的城市。他想接触树林和湿润的树叶——还有露西.安格卡特尔那高雅的冷漠。她总是一副那样的表情,让你认为她甚至没有肉体存在。
曾纳正在郑重地发牌。
“中间的是你,父亲,红桃K。被算命的人总是红桃K。接着我把其余的牌都翻过去。两张在你的左边,还有两张在你的右边,另外,一张在你的头上——那是能控制你的人,一张在你的脚下——你能控制它。还有这张——盖住你!”
“现在,”曾哪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把它们翻过来,你右边的是方块Q——十分亲密。”
“亨里埃塔,”他想,瞬间被曾纳的郑重其事的神情逗笑了。
“旁边的是梅花J——他是某个相当年轻的男人。”
“你左边的是黑桃8——那是一个秘密的敌人。你有一个秘密的敌人吗,父亲?”
“据我所知没有。”
“另外,旁边是黑桃Q——那是一个相当老的女人。”
“安格卡特尔夫人,”他说。
“现在这张是在你头顶的,并对你有控制力的人——红桃Q。”
“维罗尼卡,”他想。“维罗尼卡!”接着又想,“我真是一个笨蛋!维罗尼卡现在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在你脚下的,你能控制的人——梅花Q。”
格尔达匆匆走进屋里。
“现在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约翰。”
“哦,等等,母亲,等等,我正在为爸爸算命。只剩最后一张牌了,爸爸——这是最重要的一张,盖住你的那一张。”
曾纳那小小的粘粘的手指把它翻了过来。她喘了一口气。
“哦——是黑桃A!那通常意味着死亡——但是——”
“你的母亲,”约翰说,“将在驶出伦敦的路上撞倒某个人。走吗,格尔达。再见,你们两个,乖乖的,要听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