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亲爱的爱德华,她想,他有着漂亮的骨骼。

  他立刻说:

  “我很高兴你喜欢安斯威克,亨里埃塔。”

  她像做梦般地说:“安斯威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

  一个长腿的女孩,有着一头浓密的乱蓬蓬的褐色头发……一个一点儿也没有想到生活将对她做些什么的幸福的女孩……一个喜欢树的女孩……

  曾经是那么幸福,但却没有意识到!“如果我能回到从前,”她想。

  她突然大声地说:“伊格德拉西尔(译注:古挪威神话中一桩盘踞在天界、地界和下界的秦皮树,是新世界的擎天柱。)还在那儿吗?”

  “它被闪电击倒了。”

  “哦,不,不是伊格德拉西尔!”

  她十分沮丧。伊格德拉西尔——她自己给那株老橡树起的名字。如果诸神能够击倒伊格德拉西尔的话,那么没有什么是安全的!最好还是不要回到从前。

  “你还记得你那特殊的标记,用伊格德拉西尔做的标记吗?”

  “那棵我过去习惯画在很多纸上的可笑的树吗?它不像世界上曾有过的任何树。我依旧画它,爱德华!画在记事簿上,电话本上,还有桥牌的记分卡上。我随时乱画它。给我一支铅笔。”

  他递给她一支铅笔和一个记事本。当她画那株可笑的树时,他大笑着。

  “是的,”他说,“这是伊格德拉西尔。”

  他们几乎走到了那条小路的尽头。亨里埃塔坐在一个倒下的树干上。爱德华坐在她旁边。

  她目光穿过树林。

  “这儿有一点像安斯威克——一种袖珍的安斯威克。我有时猜测——爱德华,你认为这就是为什么露西和亨利要到这儿来的原因吗?”

  “可能。”

  亨里埃塔缓缓地说,“没有人能知道,露西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接着她问:“你自己一直在做些什么,爱德华,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之后?”

  “什么也没做,亨里埃塔。”

  “听起来很平静。”

  “我从不擅长——做任何事。”

  她迅速的瞟了他一眼。他的语气中有某种东西。但他正平静地对她笑着。

  又一次,她感到了那股深深的爱流。

  “也许,”她说,“你是明智的。”

  “明智?”

  “不做任何事。”

  爱德华缓缓地说,“你说出这样的话真奇怪,亨里埃塔。你,是那么成功。”

  “你也认为我很成功?多可笑。”

  “但你是成功的,亲爱的。你是一个艺术家。你一定在为自己而自豪,你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自豪。”

  “我知道,”亨里埃塔说,“很多人这样说我。他们不理解——他们不理解基于此的首要的事情。你也不理解,爱德华。雕塑不是一件你动手做,然后就成功的事。它是这样的,接近你,挑剔你——并且缠绕你——于是你不得不,迟早,同它达成协议。接着,你得到了一些宁静——直到整个事情又重新开始。”

  “你想过得宁静吗,亨里埃塔?”

  “有时我认为我想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宁静,爱德华!”

  “在安斯威克你能够宁静。我想在那儿你会很愉快的。即使——即使你不得不忍受我。怎么样,亨里埃塔?为什么你不来到安斯威克并把它变成你的家呢?你知道的,那儿一直在等着你。”

  亨里埃塔慢慢地转过头来。她用低低的声音说:“我希望我不是如此强烈地喜欢你,爱德华。这使说‘不’变得更加艰难。”

  “那么,是‘不’了!”

  “对不起。”

  “你以前曾说过‘不’——但这次——恩,我想你会改变主意。今天下午你很开心,亨里埃塔。你不能拒绝我。”

  “我是很开心。”

  “你的面孔甚至——比今天早晨还要年轻。”

  “我知道。”

  “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谈论安斯威克,想起安斯威克。你没有看出这意味着什么吗,亨里埃塔?”

  “是你没有看出这意味着什么,爱德华!过去我们曾一直都像今天下午一样。”

  “过去,有时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

  “一个人不能回到过去。这是一件人们做不到的事——回到过去。”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接着以一种平静的、愉快的、十分冷静的口吻说:

  “你真的是因为约翰.克里斯托才不嫁给我的吗?”

  亨里埃塔没有回答。爱德华接着说:

  “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吗?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约翰.克里斯托,你会嫁给我的。”

  亨里埃塔声音沙哑地说:“我不能想象一个没有约翰.克里斯托的世界!你得明白这点。”

  “如果真的是这样,究竟为什么那个人不同他的妻子离婚,然后你就嫁给他呢?”

  “约翰不想同他的妻子离婚。而且我也不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了,我是否想嫁给他。这不是——至少这不是像你认为的那样。”

  爱德华用一种深思的、考虑的方式说:

  “约翰.克里斯托,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约翰.克里斯托。”

  “你错了,”亨里埃塔说,“几乎没有人能像约翰一样。”

  “如果是这样——这是件好事!至少,我这样认为!”

  他站起身来。“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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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当他们钻进汽车,刘易斯关上哈利街上那座房子的前门时,格尔达感到一种被放逐的痛苦传遍全身,那扇门最终关上了。她被关在了外面——这个可怕的周末降临到了她的身上。但那儿还有,相当多的事情,是她应该在离开之前做完的。她把浴室的水笼头关上了吗?还有那张洗衣店的单据——她放到哪儿去了呢?孩子们和那个小姐呆在一起会愉快吗?特伦斯会做她吩咐的事情吗?那个法国女家庭教师好像从来没有任何权威。

  她坐在驾驶座上,因心中的不幸而弓着身子,神经质地去踩启动器。她踩了一遍又一遍。约翰说:“如果你打开引擎,格尔达,车子会启动得更好些。”

  “天哪,我多傻。”她迅速地、受惊地瞥了他一眼。她以为约翰会发火,但却没有,他微笑着。

  “这是因为,”格尔达马上想到,“他是那么高兴去安格卡特尔家。”

  可怜的约翰,他工作那么辛苦!他的生活是那么无私,完全地奉献给了其他人。他向往这个长长的周末,一点儿也不奇怪。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午餐时的谈话。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踩离合器,她的动作太猛了,以至车子向前跳到了道路的右边:

  “你知道,约翰,你真的不应该开玩笑说你厌恶病人。把你所作的一切不当一回事,是很了不起,我明白这点。但孩子们不理解,特别是特里,有那么一颗缺乏想象力的脑袋。”

  “有很多次,”约翰.克里斯托说,“特里对我好像很有人情味——不像曾纳!女孩们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懂得爱呢?”

  格尔达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宁静而甜美的微笑。约翰,她知道,是在逗她。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她很固执。

  “我真的认为,约翰,让孩子们认识到一个医生的无私和奉献,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哦,上帝!”克里斯托说。

  格尔达前面的绿灯已亮了很长时间了。她想,在她到达前变成红灯的,她开始减速。依然是绿灯。

  约翰.克里斯托问道:“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还以为要碰上红灯——”

  她把脚踩在了加速器上,汽车前行了一点儿,刚好驶过红绿灯,就在这时车停了下来,引擎停止了转动。红绿灯变了。

  十字路口的车辆愤怒地向他们鸣笛示威。

  约翰开口了,但口气十分愉快:

  “你的确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司机,格尔达!”

  “我总觉得红绿灯这么让人担心。人们简直不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改变。”

  约翰迅速地斜视了一眼格尔达那张紧张的、不悦的面孔。

  “每件事都使格尔达忧虑,”他想,并试图想象处在那种境地的感觉。但由于他不是一个具有丰富想象力的人,他无法感觉到。

  “你瞧,”格尔达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我一直在给孩子们造成强烈的印象,一个医生的生活是——通过那种自我牺牲,奉献自己来帮助人们解除病痛——那种为别人服务的愿望。这是一种崇高的生活——并且我是如此的骄傲,因为你贡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从不爱惜自己——”

  约翰.克里斯托打断了她。

  “难道你从来没想到我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这是一种乐趣,而不是牺牲!——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处理这些事情是很有趣的!”

  但她不会,他想,格尔达将永远也不会意识到类似这样一件事!如果他告诉她有关克雷布特里夫人和玛格丽特.罗福病区的事,她将只会把他看成是一种天使般的带着大写P的穷人的帮助者。

  “身在主中不自知,”他低声说。

  “什么?”格尔达斜向着他。

  他摇了摇头。

  如果他告诉格尔达他正试图“找到一种关于癌症的治疗方法”,她将有所反应——她能理解一个普通的伤感的表述。但她永远也不会理解里奇微氏病的复杂迷惑所带来的那种独特的魅力——他对此表示怀疑,即使他能使她明白里奇微氏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独特地,”他咧开嘴笑着想,“因为我们并不是真的有自信心!我们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大脑灰质会恶化!”)

  但他突然想起了特伦斯,虽然他只是一个孩子,但他也许会对里奇微氏病感兴趣。他喜欢特伦斯在说“我认为父亲是认真的”这句话之前,以评价的眼光看着他的方式。

  特伦斯最近几天失宠了,因为他打破了那台科纳牌咖啡机——某种试图制造氨而产生的愚蠢行为。氨?有趣的孩子,为什么他会想制造氨呢?

  格尔达因约翰的沉默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谈话不使她分心,她就能更好地驾车。而且,如果约翰全神贯注地思考问题,他就不太可能注意到她偶尔在强制换档时发出的刺耳的噪音(如果她能避免的话,她从不改为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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